铱星陨落启示录

瘳春发

2000年3月18日北京时间12时，摩托罗拉公司1991年创建的铱星世界公司（简称铱星公司）因债台高筑，负债44亿美元而无力偿还，被迫宣告破产倒闭。由66颗工作星和6颗备用星组成的全球卫星电话网即日起停止向世界各地的铱星手机用户提供商业服务。美国纽约南区的破产法院于当日批准该公司破产清盘。

一梦幻成真技术超群

说起铱星全球电话网络的设想还有一段趣话。1985年，摩托罗拉公司一位名叫卡伦·伯蒂杰工程师的妻子在加勒比海度假时，发现她无法将蜂窝电话打回美国，错失了一桩房地产生意。当时他的妻子抱怨说：“像你这样精明强干的人, 为何还不能让我在加勒比海荒岛上打通美国的一个电话呢？”这一看似简单的问题深深打动了才华横溢的伯蒂杰。他和他的同事们在休闲时间曾经设想用数千个热气球把陆基蜂窝中继站吊在空中，组成全球蜂窝电话网。但在1998年他们最终得出的一致结论是：如果采用低轨道卫星星座覆盖全球，然后用少量的地面关口站将卫星电话网与地面蜂窝网和有线电话连接起来，就可以实现全球任意两点之间的无线通信。此设想一经提出，伯蒂杰兴奋不已，惊叫：“没错，就是它，这就是我想要的系统！”

这种创新的基本概念源于陆基蜂窝通信网。当时在北美和欧洲的许大城市中，摩托罗拉公司和蜂窝通信先驱克雷格·麦考正在利用无数传送无线电话信号的陆基中继站，组成陆基移动通信网。由于每个中继站发送的信号只能覆盖很小的地区，而有计划地在城市地区部署数十个乃至数百个这种互相重叠覆盖的基站，就形成了像蜂窝结构那样的无线通信网，人们俗称其“蜂窝通信网”。

受当时科技水平和市场需求的限制，10多年前的陆基蜂窝通信业务，无论是网络覆盖范围，还是手机（俗称‘大哥大）重量和价格，或是通话费标准都无法与今天飞速发展的蜂窝通信相提并论；而当年卫星通信的技术水平更是无法与今天的铱星电话相比。当人们还在用几米直径天线或笨重的车载设备与地球静止轨道上的通信卫星进行定点或移动通信的时候，摩托罗拉的工程师们能够大胆提出将陆基蜂窝网搬上太空，从而实现用手机进行全球任何两点间的个人通信，确实是一种了不起的创新。这种创新工程既不是由美国军方，也不是由美国航空航天局，更不是由研制通信卫星的著名公司（如休斯公司或劳拉公司）来实施，而是由从未涉足卫星制造业的摩托罗拉公司和全球风险投资商联手投资和组建。这种创新意识、冒险勇气和开拓精神令人敬佩！

经过多方论证，这种全球无线覆盖的手机卫星电话系统将由77颗低轨道卫星组成。由于元素周期表上的第77个元素是铱，因而取名为“铱星系统”。但在后来的论证中发现，如果将卫星轨道高度提高到780公里，卫星数量可以减少到66颗。按这一构思设计的卫星星座，将把66颗卫星等间隔分布在11个轨道面上，每个轨道面由6颗工作星和1颗备份星组成。载有星间通信链路和星上电话切换设备的66颗铱星将在卫星与卫星之间，卫星星座与地面蜂窝电话或有线电话系统之间通过10多个地面关口站进行通信；由关口站处理呼叫业务，并连接地面站网络；用户电话呼叫通过一个关口站或卫星进入铱星系统，该呼叫被发送到地球任何一个目的地。

1998年11月1日铱星系统投入商用，摩托罗拉的开拓者们历经10年苦斗，耗资50多亿美元，终于使铱星系统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可覆盖全球的最庞大、最复杂和最先进的商用天基电话网络系统。

在这10年当中，摩托罗拉及其后来的铱星公司曾经克服了无数技术、融资和市场开拓等方面的难题，创造了许多令世人赞叹的奇迹：他们创建了用标准化平台批量生产卫星的总装测试生产线，将通常需要2年的卫星生产周期缩短到每5天生产1颗铱星，而且使卫星生产成本降低了80％，其速度、质量和成本令人惊叹；他们创造了在短短17个月时间（1997年5月到1998年8月）分15次将72颗铱星送入轨道（在轨失效卫星仅2颗），而且未经在轨组网试验一次成功完成如此复杂的66颗卫星组网任务，这在航天史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他们采用了从未在商用卫星上在轨验证过的星间链路和星上切换处理等先进技术，通过少量关口站将66颗卫星与现有世界各地的陆基蜂窝网和本地电话网连成一体，创造了用多模式卫星手机在全球任何地方和任何时间进行跨国界、跨协议无缝通信的宏伟目标。因此，从计划管理和技术上说铱星计划堪称世界一流水平。

二币啃窃陕殃及全球

但是创造了如此辉煌业绩的铱星公司，却被无情的市场淘汰出局；抢占了如此尖端的高技术及其业务，却得不到用户“上帝”的青睐。

就在铱星公司忙于组网卫星星座，急于在全世界200多个国家和地区寻求合作伙伴，并且取得一个又一个重大成就时，资金短缺和市场定位的难题一直在困扰着这一高风险、高投入的新兴航天企业。铱星公司的运转从卫星组网成功并投入商用的第一天起就已陷入困境。首先是铱星公司虽然抢占了市场先机，但最重要的手机产品却未能在星座投入使用之前大量上市并分销到世界各地。二是铱星手机不仅笨重而且价格昂贵。最初在许多地方每台手机的售价高达5000美元，后来降至3000美元也比早先预测的2500美元高得多。三是每分钟的通话费为3美元（多数地区实际上远远高于3美元），多数用户难以承受；在中国大陆的“铱”手机对地面固定和移动电话的国内通话费是每分钟9.8元，国际通话费每分钟27.4元，铱手机对铱手机每分钟14.3元；地面固定和移动电话呼叫铱手机每分钟14元，每月基本费250元；相比之下，蜂窝手机的市内通话费只有每分钟0.4元，Inmarsat－Mini M卫星电话的国际通话费也不过每分钟0.8美元；铱系统如此之高的收费，即使在高收入国家也会使多数用户望而却步。五是铱星手机在室内和车内需要加装附加设备才能通话。这又是它与其他蜂窝手机相比显现出来的最大弱点。多数用户普遍反映这种高技术产品买不起，用不起，是个好看不好用的花瓶。

由于用户反应冷淡，曲高和寡，铱星公司原先预测的国际商务旅行者和高收入阶层竞相入市的局面没有出现。截至1999年3月31日，铱星手机用户只有10294户，与融资协议规定的到同年5月31日实现27000个用户的指标相差甚远。为了吸引用户，铱星公司从1999年6月起曾将手机及服务费降价一半，到2000年初其用户总数才达到5万多。这与几年前该公司市场调查预测的、到2000年实现盈利目标所要达到的65万个手机用户和35万个寻呼机用户的指标相比，几乎是遥遥无期，扭亏无望。

除市场前景不妙外，这一本应成为“摇钱树”的铱星系统不仅挣不到多少钱，而且每年还要消耗4～5亿美元的运营费。由于每颗卫星的寿命只有5～7年，在正常情况下每年平均还要发射6颗补网卫星。这无疑令债务缠身的铱星公司雪上加霜。

到1999年第一季度铱星公司已净亏损505亿美元，开始陷入债务危机。1999年8月15日，铱星公司宣布无力偿还两笔分别为8亿美元和7.5亿美元的到期贷款，在与债权人团体谈判破裂后，铱星公司及其3家子公司向美国特拉华州破产法院申请破产保护。此后，铱星股票也是一路狂跌。

在此后的7个月时间内，铱星公司及其投资者们提出的包括“债转股”在内的各种挽救措施和重组计划均告失败，曾有大约80家公司表示了收购意向，其中最有资格和能力收购铱星公司的是美国蜂窝通信巨人克雷格·麦考。但在2000年3月15日，麦考的鹰河投资公司宣布退出收购铱星公司的谈判之后，挽救铱星公司的最后一线希望也随之破灭。

另一个有能力挽救铱星公司的最大买主是美国国防部或美国政府。尽管它们是铱星公司的最大用户群体之一，仅在册登记的用户已超过3000个(其中五角大楼有800个)，但它们仍然见死不救。2000年3月15日，就在破产法院规定的“最后期限”即将到来之际，美国防部发言人表示：“五角大楼对铱星系统不感兴趣，也无意收购铱星公司。”由于铱星公司在美国东部时间2000年3月17日中午12时之前未能找到有资格的收购者，被迫向破产法院申请破产清盘。

曾被誉为20世纪人类通信史上一大奇迹的闪闪“铱星”已经陨落。下一步美国破产法院将如何处理这一涉及全球投资者和用户利益的破产案，必将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摩托罗拉公司将如何“埋葬”在轨运行的70多颗铱星，使它们安全地焚毁于大气层，以减少空间垃圾，也可能成为世人关注的问题。 铱星陨落的陪葬者遍及世界各地。据报道，铱星公司已经提留了9.82亿美元的破产准备金，其他可以拍卖的家档只有价值20万美元的办公用具，它的银行帐户上可能已负债44亿美元；它的全部天上资产将化为恢尽，地面控制和网络管理中心等资产已没有多大使用价值；世界各地全球合作伙伴投资建成的关口站也将成为殉葬品；5万多用户手机将成为毫无用处的纪念品；股民们持有的铱星股票将成为一堆废纸。当然承受最大损失的受害者是遍及全球的50多亿美元的投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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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致铱星公司破产倒闭的原因可以列举许多，但其最大失误是融资决策，对市场定位及其市场需求预测严重失算，对手机产品及其服务的定价偏高，对飞速变化中的陆基蜂窝移动通信这一竞争对手的冲击缺乏清醒认识。一句话，铱星公司是在错误时间向错误市场推出了错误的产品。

1 生不逢时，难敌对手

10多年前，在陆基蜂窝通信技术领域处于领先水平的摩托罗拉公司，首先提出将陆基蜂窝网概念移植到太空中的大胆设想，这无疑是一种创新。当时的陆基蜂窝网还只是星罗棋布地散布于美欧日等国家的大城市市区范围内，城市间既未联网，跨地区和跨国的漫游更是不可能，人们手中的“大哥大”既笨重又昂贵。如果10年前能推出铱星手机这种产品和服务，也许会将陆基蜂窝通信打倒在地，并在全球确立自己的地位。

但是10多年后，正是摩托罗拉等生产陆基蜂窝手机的巨人以及克雷格·麦考等蜂窝通信巨人改变了全球蜂窝通信的面貌。无情的市场将铱星公司淘汰出局，从某种意义上讲，还是摩托罗拉公司“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反观数字卫星电视直播业务市场，那里的情形却完全两样。休斯公司在数字压缩技术刚刚取得突破之时，立即抓住机遇，将这一新技术迅速融合到成熟的通信卫星中，并在1993年12月发射首颗采用数字压缩技术的电视直播卫星，抢占市场，并以低廉的产品和几百个卫视频道的优质服务向有线电视市场发起攻击。短短几年内在美、欧、日和其他许多发展中国家已形成发展热点，在全球成为拥有数千万家庭用户和数百亿美元年销售额的新兴市场，对有线电视市场形成了强大的竞争压力。

2 决策失误，定位不当

摩托罗拉及后来的铱星公司决策层过份强调铱星系统在技术上的先进性，企图通过一个地面网控和用户管理中心独家控制铱星系统，错误地强调无需经过各主权国家的关口站实现全球任何两点之间跨越国界的直接通信。这些星间链路和星上处理技术不仅增大了系统投资，使手机设计复杂，手机产品和服务价格居高难下，而且触及了各国国家主权中相当敏感的电信控制权问题，为后来开拓各国市场带来了许多麻烦。

在市场定位方面，决策者们不是将其产品和服务面向蜂窝网覆盖区外的广大用户，而是面向国际商务旅行者和高收入贵族阶层的旅游者，因此刻意塑造铱星手机用户应当是显贵富豪的形象，从一开始就将铱星手机及其通话费的标准定的很高。结果是曲高和寡，问津者买得起，用不起。

反观全球星公司，它无论从卫星网络技术设计和融资战略上，还是在手机产品和服务价格的定位上都采取了不同于铱星公司的战略。结果它在投入运营前后虽然也遇到铱星公司和ICO公司破产保护的冲击，目前虽然处境艰难但是总的趋势仍然看好。这次铱星公司破产，也许会使全球星公司从中获益，许多用户将会转向该公司。

据美国的市场分析家调查，全球星移动通信市场在今后几年内将以30％到65％的增长速度快速成长，预计到2005年全球将会有44万至150万个卫星移动电话用户。但是经营窄带低速率话音业务的卫星移动通信系统在与第三代蜂窝移动通信的竞争中将会遇到麻烦。如果卫星移动电话系统要与陆基蜂窝系统竞争，每分钟的通话费不得超过75美分，目前全球星卫星电话的每分钟实际通话费为本地1.5美元，国内长途1.99美元，国际长途3美元；印尼等国创办的亚洲蜂窝卫星公司设定的每分钟通话费为国内35～45美分，亚洲地区内55～75美元，国际65～95美分。与铱星公司相比，上述公司的卫星电话系统具有较强的价格竞争力。

3 手机笨重，通话不便

铱星手机虽然可以不经过地面通信系统直接进行全球通信，但这一优点，也是造成其设计复杂，体积重量大于同类卫星电话手机的主要因素。与价格低廉、小巧玲珑的蜂窝手机相比，铱星手机更是相形见绌。更重要的是它只能在“能见到天空”的地方进行通信，这一致命弱点给多数用户带来诸多不便。由于卫星信号强度不足以穿透城市建筑物的墙体，用户在室内和车内需要另设附属接收天线，否则无法与外界通信，这一致命弱点给多数用户带来诸多不便。如此昂贵的产品只有在极地科考、登山，在人烟稀少的边远山区、海岛或海上旅行和探险，以及抢险救灾等场合才能显示其强大威力，但在蜂窝网覆盖区内难显其英雄本色。

4 市场预测失真，融资决策失误

铱星公司的市场分析人员几年前无视业内有识之士关于卫星移动通信市场并非那么庞大的警告，不切实际地向投资者和公司决策者预言：在该系统投入使用后的两年内，也就是到2000年底能招揽到65万个手机用户和35万个寻呼用户，从而达到盈利的目标。事实证明这一预测严重失误，从而也导致了一系列的决策失误。

在融资过程中，该公司也向投资者和银行保证，铱星系统将会在短期内获得高额回报。为了抢占市场，短短几年内在资本市场筹措了大量高回报率的短期贷款，他们忽视商业航天虽是一种“高投入、高风险、高回报”的事业，但回报周期可能需要较长时间这一客观规律。在铱星公司借贷的短期高利贷到期而无力偿还时，等于提前引燃了破产倒闭这枚“定时炸弹”的导火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