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若飞
平心而论,近二十年中国摄影发展很快,水平已今非昔比。但若从绝对水平看,还是很落后的,进入新世纪,我们应该如何发展,也即“中国摄影人何去何从”是大家关心的问题,摆成绩固然有意义,但从另一面来看中国摄影存在的问题,则会更实际,更积极。
任何一门艺术都不是孤立的,它总是在特定的大文化环境中发展,与大文化品格密不可分。但是,中国的摄影似乎是个例外,与中国的音乐、美术等相比,明显地缺乏朝气,缺乏现代感,缺乏应有的高度。它的现状,我想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外热内冷,花繁根浅。
所谓外热,就是外在形式很热,如摄影队伍日益庞大,集体创作活动频繁,摄影器材升级换代加速,影展影赛闹猛等等。但是姹紫嫣红下面,多的是平庸东西,很少铁杆子作品。透过这种景观,我把它的问题归纳为以下四点:一是题材狭窄,风格单一;二是远离生活,缺乏真情;三是心浮气躁,急功近利;四是见地浅薄,胸无大志。随着世纪的转换,我们的摄影水平也应该有一个较大的提升,必须走出死气沉沉的沙龙,挣脱自我封闭,走向原野——生活的原野、艺术的原野、自由的原野。为此,我认为,针对目前中国摄影现状,必须从摄影人个体入手,实现三个转化,做到三个提高:
一、转化业余意识为专业意识
业余摄影者更需要专业意识。专业不专业,关键在于艺术观念、创作态度、运作方式。专业意味着一种严格的标准,标志着一种高度。摄影人大多追求器材的专业化,很少有人追求创作态度和运作方式的专业化。专业意识不强,主要表现于缺乏基础专业训练,缺乏必要的门类选择和深度,没有自己的绝活。
专业意识应该包含以下内容:
首先是习作意识——这是强调基础训练。现在的摄影人普遍缺乏习作意识,以为拿起照相机就是摄影师,根本不下苦功夫训练基本功。实际上,基础训练不仅仅是训练技术,更重要的是训练思维,训练心灵,培养观察能力、想像能力、应变能力、创造能力等等。只有纯熟掌握了技术的人,才有资格淡化技术。大家知道卡蒂埃·布列松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对摄影一无所知”。真的一无所知吗?绝对不是。恰恰相反,布翁对技术的掌握出神入化。加拿大摄影理论家弗里曼·帕特森训练学生的做法很值得我们借鉴。他常常带领学生到野外,随意抛起一枚硬币,以硬币落地点为圆心,划定一个二米左右的范围,叫学生在限定时间内拍出二十来幅各不相同的照片。这种做法初看有些过火,但是其中包含着莫大的苦心——训练出超人的观察力、应变力、瞬间构思能力和非常强的创造能力,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往往极具个性,极具发展潜力。
其次是专精意识——这是强调创作的高度、深度和锐度。我碰到过不少学摄影没几年的新手,常常是工于风光,长于人像,纪实赶新潮,新闻擦边球,总之一句话,无所不能。而西方的摄影家则不同,他们大多是专一不二的。专精体现了明智,广博映现出虚浮。想在摄影上有所成就,必须心诚志笃,择己所善,集中精力,一门深入。
再有就是敬业意识——这是强调吃苦耐劳,拼搏奉献。当人们惊叹大师精美绝伦的作品时,是否想到,那风光可能是五番十次等候许多年之后才妙手偶得的。
二、转化群体意识为个体意识
这里说的群体意识向个体意识转化,不是针对组织形式而言,而是针对创作手法、态度、风格而言。近几年来,中国的集体摄影创作活动异常活跃,这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摄影事业的发展,但是也不可避免培养了许多人的惰性,埋没了许多人的个性。现在许多摄影人离开群体就拍不出好照片,甚至拍不了片。这种状态与艺术本身是格格不入的,造成了艺术精神的衰弱。
增强个体意识主要是主体意识的觉悟。在目前的情境下,我想着重要增强两个意识:
一是自主意识。这实际也就是强调艺术主体意识。在自我意识中,主体意识是最积极、最能动的部分,是自觉地意识到自身在现实世界中的支配地位及所担负的历史使命、社会责任及其实现途径。另外,自主意识中还应该包含着对自我的高度信赖,对名利诱惑和外界评论能够采取平和而客观的态度,不为势所趋,不为流所转。
二是独创意识。这其实是自主意识的外化表现。对艺术来说,最可贵的品质就是自由与独创,这意味着心灵的解放和人性的升华。
三、转化工匠意识为文化意识
台湾摄影理论家陈传兴与阮义忠对话时,对台湾的摄影现状有一段精彩的评价:“反观岛内,一般来说,摄影一直只是业余人士的消遣,我们没有靠照相机累积出有生命力的影像文化。”这段话也很适用于大陆的摄影界,我们最大的欠缺也就是没有累积出一个活泼而有生命力的影像文化,因此总在大文化环境中显现出游离态,从而形成一种自狂又自卑的特殊精神状态。
因此,建立一门大文化背景下的大摄影显得非常紧迫。这是历史赋予我们这一代摄影人的使命。那么,如何培养摄影人的文化意识,促进摄影文化化?这可是个见仁见智的话题。尽管文化现在成了一个使用频率非常高的词,却又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至今也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定义,真正的摄影文化就是摄影家的高度个性化,摄影意识的高度自觉化;以卓越的文化觉悟和文化品位矗立于大文化之林。
关于摄影文化意识,很难从理论说明白,说彻底,不妨再看几个实例,从中领悟其含义和重要意义——
冯学敏1999年6月获日本摄影“太阳奖”正奖,在日本引起极大轰动。“太阳奖”素有日本摄影艺术界的诺贝尔奖之誉。在日本,冯学敏是第一个获得此奖的外国人,可见他成绩斐然。然而,若用中国摄影界惯用的眼光来看待他所拍摄的绍兴、云南,很可能感到没有什么看头,但是日本人在其中看到了文化,他们欣赏冯学敏对中国民族文化的纯朴直接的再现。冯学敏的成功与其说是摄影的成功,倒不如说是文化的成功。冯学敏用最单纯质朴的手法呈现出人类生活中最本质、最单纯的感情来。当我们想要从最高的、文化的层次上的价值,也就是从“见山又是山”的层次,来谈论任何艺术作品的时候,看似最单纯、质朴、根本的和“人的本质”有关的问题,才是最终的依归了。
1998年12月1日,焦波的《俺爹俺娘》,把中国最传统、最普遍、也最“土俗”的亲情,推上了中国美术馆的大雅殿堂,获得了空前的成功。焦波用摄影的手段,演绎儒家传统文化,把儒家的伦理观的最重要的理念形象化,直观化,从而引起我们的共鸣。
还有,徐勇的《胡同101》和《中国乡土系列》,陈锦的《茶馆》及近年一些有影响的摄影作品,其成功主要在于文化的态度、文化的立场和文化的观照。其实,当我们用文化的眼光来看待身边貌似普通平凡的事物时,一切便都有了异样的光彩。
四、提高文化人格品位
荣格说过,一切文化的最后成果是人格。
艺术的功用是很复杂的,存在着多种层次,仅其社会功能,就可分为宣传功能,教化功能等,但是艺术归根到底是精神的,是为了实现人性的升华,塑造完美的人格。从高层次讲,艺术是反功利的。即使在现在的社会层次,艺术不可避免要受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影响和干预,但是在发挥社会功能的时候,艺术也必须同时接受真善美的检验。这种检验不是仅对艺术作品的审美检验,更是对艺术家的人格检验。
时下摄影人文化人格最大的不良表现是浮躁、急功近利,缺乏应有的朴实和天真。
因此,作为一个摄影人,必须把人格的锻炼放在第一位,这才是追求艺术的真正根本。
五、提高摄影理论水平
歌德说过:理论是灰色的,只有生命之树常青。其实歌德这话并没有排斥理论的意思,相反他本人就是一个高明的文艺理论家,他所反对的不过是脱离实践的空洞理论。实际上,对于我们这些勤于实践的摄影人,必要的理论学习和研究是很重要的。摄影家鲍昆打过一个生动的比喻,他说理论对于摄影家,就如氧气瓶对于登山运动员,如果攀登不高的山,氧气瓶是一种负担,但是如果去攀登珠穆朗玛峰,就不能没有氧气瓶。
但是,提高摄影理论水平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它需要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我想,除在实践中学,通过其它途径提高外,一个很重要的方法就是读书。
《芥子园画传》有这样的话:“画欲去俗,无他法,多读书。书卷气上升,俗气自降。”可见读书之重要。多读书,实为与古人交,与圣贤交,既可陶冶自己的诗情气质,又可学到古代先贤为人处世的方法,是一种文化人格的锻造。
一个摄影人,在广泛涉猎多方面的知识之外,着重要学好三方面内容:
一是学习摄影史;
二是向摄影大师学习。这方面,我想推荐阮义忠的《当代摄影大师》和《当代摄影新锐》作为入门读物,以此为线索,追踪大师的足迹,超越大师的丰碑;
三是熟读经典摄影作品。通过经典作品,我们可以更深刻地理解摄影大师的思想和手法,可以更好地理清摄影史的脉络,也可以提高我们的审美能力和艺术境界。
六、提高艺术理想境界
中国历来重视立志,并且要志存高远。作为一个摄影人,要真正把摄影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热爱摄影,树立起应有的使命感。
十九世纪日本歌人橘曙览有一首咏唱日本画家池大雅的和歌:此笔/非修眉笔/乃画山水/透纸之笔。
池大雅一生淡泊,处世平和,虽怀绝世画艺却守着清贫生活。我想,这正是池大雅远大志向的表现。橘曙览的和歌,感人至深。今仿而改之,移用于摄影,以期共勉:
此镜/非媚俗镜/乃摄精神/撼心之镜。
朋友,不管你用的是什么镜头,都不要忘了,这镜头不是用来逢迎流俗的,也不是仅仅用来赢取金牌的,这可是一枚见证人类生存状态,见证人类心灵的镜头,是一枚用来震撼人心的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