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戈
1793年1月21日上午,一场骤然而至的冬雨将巴黎革命广场(今协和广场)笼罩在了绵密生烟的雨网中。路易十六,这个前法兰西波旁王朝的末代国王,在数十名国民自卫军官兵的押解下,神色凄惶地走出丹普尔监狱,穿过夹道围观的人群,蹒跚着登上设在广场中央的断头台。随着一声鼓响,高悬的铡刀飞落。顷刻,“国民万岁!”山摇地颤的欢呼声响彻广场。其时,时针正指向10点10分……
光阴似流。如今,当人们拂去岁月的尘封回眸既往,或许可以说,路易十六当初所以会身首异处,竟和他生前的一桩特别嗜好——玩锁,有着不解之缘。
路易十六,全名路易·卡佩。1774年5月,他从路易十五手里接过权杖的时候,法兰西的那片江山早已百孔千疮、风雨飘摇:国债高达几十亿利弗尔,每年仅偿付利息便要耗去国库收入一半以上;政府的财政赤字连年超过1.4亿利弗尔,近乎破产。然而,如此严重的危机,丝毫没有影响年轻的新国王纵情声色、挥金如土的兴致。并且,他从王储时代就已显露的对于造锁弄钥的天性痴迷,这时愈加热忱高涨,乐此不倦。他在凡尔赛宫内,专门替自己布置了一间堪称当时全法国最高级的五金作坊,内有一台手摇式机床,四壁挂满了各种工具,锉、锤、钳、夹,应有尽有。为了提高制锁技术,路易十六还让人请来一名手艺精湛的老铜匠克洛德·加曼,不单恭恭敬敬执以弟子礼,大宴小席殷勤款待,又特许他无须禀报,即可自由出入王室寝宫。
路易十六的耽溺嬉戏,很快使国事更糟。虽然他“潇洒”到常常在国务会议上也大打其鼾,但毕竟身为一国之君,火急的政务不能不来“烦”他。幸亏73岁的首相莫尔帕“不负重托”,他对国王的鼎力辅佐,就是让路易十六习惯于朝令夕改或是和稀泥。而路易十六呢?他只要在阅过那些烦人的奏折后,能“躲进作坊成一统”即无他求。
平心而论,路易十六制锁的水平很高,绝非徒具虚名。他制做的锁,出新脱俗,颇富创意,几乎“每一把都是一件艺术品”。有的造型如活泼精灵的鲤鱼、松鼠或雏鸭;有的则酷似娇妍绽放的丁香、玫瑰或酒盅花。据说,有人曾被准许参观这位“业余锁匠”的精品室,其中有一把以法国王室徽号“蝾螈”为外形的铜锁,插进钥匙转动三圈,那蝾螈嘴里就会喷出水来,足见国王的心灵手巧。此番王室秘闻传到宫外,不久,便全国皆知路易十六是一个喜好摆弄锁具的寡人。以致在庆祝路易十六第二个孩子诞生之际,巴黎的游行队列中居然出现了一把“大锁”,装扮成国王的优伶且舞且蹈,打开“锁门”,里边竞走出来一个“小王子”。
可惜,路易十六只擅长制作形形色色机巧怪异的锁具,却不想也不会去叩启人民的心扉。在他的荒唐统治下,法兰西政局一天比一天糜烂。王室、教士、贵族等特权阶层日益穷奢极欲,巧取豪夺;资产阶级、城市平民和农民这些“第三等级”则备受压榨、水深火热。他们再也“不愿照旧生活下去了”,再也无法容忍波旁王朝的封建专制。终于,1789年7月14日,攻克巴土底狱的隆隆炮响,惊破了路易十六的黄粱好梦。国王在出逃未遂之后,被国民自卫军从瓦雷纳押至巴黎的杜伊勒里宫。这时,他竟然还没有忘记“重操旧业”,偷偷地在一处护墙板的后面,暗嵌了一口保险柜,并装上了一把难开的叶片锁,用以藏匿自己勾结内外复辟势力、阴谋绞杀法国大革命的种种密函。
机关算尽的路易十六怎么也没料到,他昔日的锁艺师傅克洛德·加曼,帮助国民公会发现并打开了那把要命的锁,使他的所有罪证大白于天下。整个巴黎愤怒了1 1793年1月15日晚,罗伯斯庇尔在议会大厅的讲台上慷慨陈词:要求国民公会“宣布路易十六为法国的卖国贼、人类的罪人,立即以革命的名义判处死刑”。记名投票表决结果,以387票对334票的多数,决定了路易十六的命运。
路易十六魂断铡下,还未满40岁。在短短18年的执政生涯中,他始终痴锁迷锁,玩物而误国;末了,又因锁败事发、民愤更炽而最终葬送了自己。这“锁”,仿佛与这位国王可悲的一生有着某种不解的机缘——又焉知它不是留给后人的一个意味深长的警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