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徐栩
每次风铃在风中起舞,我都记起……
我一直很迷恋风铃。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它无比美妙,因为它随风翩翩起舞,仿佛让我看见了风在动。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生命里有些东西就像风一样真实,我们只能用心才能看到。
我住在吉隆坡附近,每次听到风铃响起,我都会停下手中的活儿,那声音就好比远处教堂依稀传来的钟声。每每听到风铃声,我的思绪就会飘向1996年6月的一天,就在那天我觉得自己可能怀孕了。为此我专门买了“孕先知”测纸,按照说明中规中矩地作了自我检查。上帝,我暗自祈祷,结果一定要是阳性才好。等待结果的时间似乎很长很长。突然间好像有人施魔法变成了彩虹,测纸变成了粉色。
测试结果果然是我期盼的阳性,我不禁又喜又怕。一定要让我生下这个孩子,我虔诚地向上苍祈祷。我和西斯结婚已经7年,一直没能抱上我们自己的孩子。我怀过几次孕,但是最终都以流产告终。每一次流产,都让我伤心欲绝。
这些年来,很多妇科医生都一再告诉我说流产是因为受精卵发育不成熟所致。只有最健康的才能成功,自然法则就是如此,医生总是这么说。
医生确定我已怀上孩子后,我和西斯决定在屋里再挂一串风铃,以此来庆祝生命给我们的赐福。风铃很普通,由中空的长木管制成,但是它奏出的音乐却是那么圣洁动听。
最危险的头12周过去了,我的情绪也越来越好。每次产前检查,我都通过超声仪关注着胎儿的成长。
怀孕3个月时,我问医生能否确定孩子的性别,但他给了我一个否定的答案。孩子很淘气,侧身躺着,让他没法检查。可我感觉他肯定是个男孩,他的长相会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到了第29周,羊水破了,孩子开始欢快地在我肚子里乱动。医护中心的医生告诫说我极有可能会早产。如果真是那样,孩子就需要输氧才能活下来。
我的世界突然变得一片灰色,无比寒冷。不过我知道糟糕的事只是刚刚开始。
我去了一家天主教医院,那里有孩子需要的输氧设备。子宫收缩慢慢弱了下来,孩子的心跳也渐渐变得更有力了。过了12天,医院终于允许我回家,但是命令我要严格执行规定,只能全天卧床休息。
到了第36周的头一晚,我开始感到分娩的阵痛,被家人赶紧送进了医院。医生检查过后什么也没说,但是我从他眼里黯然神伤的表情读出了答案。他牵着我的手,强打精神告诉我他没有听见孩子盼心跳。我的孩子死了。
医生不想冒剖腹产的风险,他建议我自然分娩。接下来的九个小时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一段煎熬。子宫收缩越来越剧烈。我心里默默祈求上帝赐予我奇迹。
次日中午12点33分,我终于生下了儿子。不同于其他分娩,我们这次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医生没有恭贺孩子的父母,护士也没有过来哄小宝宝。医生想转移我的痛苦,只是把孩子放在一边,安慰我说阵痛终于结束了。
但是对于我来说痛苦并没有结束。我坚持要抱抱孩子。看见他的第一眼,我笑了,同时流下了哗哗的泪水。他真漂亮,就跟他父亲一个模样。他的嘴角弯弯的,鼻子圆圆的,高高的。他长着长长的黑发,浓密的睫毛,还有漂亮的眼睛。他看起来好像想要笑个够,但是没有出一点声音。
我们给儿子起名叫约书亚,尽我们所能给他准备了最好的东西——最漂亮的衣服,刚采摘的黄玫瑰,还有最美的骨灰盒。船送我们出海的一路上,西斯和我一起捧着骨灰盒。船停下的时候,我不想松手,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洒落,宽阔无垠的大海最后还是温柔地从我手里接过了骨灰盒。
分娩过后的一个月,我去做产后检查,看见那些母亲们怀里都抱着新生的婴儿,心中不禁感觉怅然若失。
回到家里,约书亚的风铃总在提醒我失去的永远无法再复得。有很多次我都想摘下风铃,却下不了手。那曾经是我的快乐和希望的象征。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可能余生都会生活在阴影之中。
但是,随着时光流转,我开始意识到和约书亚一起度过的那段短暂日子本身就是一种上苍给我的赐福。如果像前几次那样流产,我就不会有机会感受他的生命在我体内的成长,没有机会看他那张俊朗的小脸,更没有机会用手去触摸他、用心去感受他。
我的回忆里有的不仅仅是伤痛,还有一丝的安慰。我渐渐从黑暗的心情里走了出来。
时不时,我的心还会感到一阵刺痛。这时候我便会看风中翩翩起舞的风铃,心情自然会变得开朗豁达。因为我又一次看见了我的天使约书亚。
(冯文杰摘自《海外星云》199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