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鹏
正当全球经济一体化加快步伐的时候,国际范围内金融危机此起彼伏,不断发生。危机的中心总是那些经济开放进程从贸易自由化向资本流动自由化快速推进的国家或地区。这些危机之所以频频发生,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国际货币体系中一些深层次矛盾或问题所引起的。
这些矛盾或问题都是人类的分工——交换——合作的市场经济秩序从主权国家内部扩展到国际范围内时才发生的,而且是必然的、无法回避的。甚至可以说,只要国际秩序的基本单位是历史形成的主权民族国家,那么我们就很可能无从发现解决这些问题的令人满意的方案。一言以蔽之,经济一体化进程如果没有相应的政治一体化以及伦理道德上的普遍共识来支撑,就决不会一帆风顺,而且可能伴随着日益增长的风险。
一、无从回避的“三角难题”
既能通过开放资本帐户和维护汇率稳定使本国充分参与国际分工、分享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利益,又能灵活运用自主的货币政策实现国内充分就业、价格稳定与经济增长的目标,是每一个国家的理想。但这是不可能的。国际经济学中有一个著名的“三角难题”(triangle problem),即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资本帐户自由化、固定汇率制与自主的货币政策是不相容的,即三者不可兼得。当一个国家尚未开放资本帐户时,还可以在稳定汇率的同时享有货币政策的自主性;在实现资本流动自由化以后,则面临两难选择:要么放弃自主的货币政策以维持固定汇率,要么保持汇率浮动以保证货币政策的独立性。
简单地讲,浮动汇率能通过自动平衡国际收支从而把国内经济与外部世界相对隔离开来。当然“隔离”并非指闭关锁国,而是指有效隔离外部冲击。相比之下,固定汇率使国内经济与国际经济直接联结起来,各种经济变量之间相互依赖。也就是说本国经济的各种变量不仅取决于本国经济,还与外部经济状况变化有关,货币政策也不再是本国政府可以完全操纵的了。
原因在于,在维持固定汇率的前提下,资本帐户开放与否,国际收支调节机制大不相同。在资本流动不自由的情况下,国际收支基本取决于经常帐户,受资本帐户影响不大,此时,主要采用财政政策通过收入变化来实现对外平衡,货币政策就享有较大的自主性。而当实现资本流动自由化以后,资本帐户成为影响国际收支的更重要因素,此时采用货币政策通过利率和货币量的变化来实现外部平衡将是最佳选择,因此为了稳定汇率,货币政策失去了自主性。
“三角难题”意味着,在资本自由流动的情况下,一国决定采用何种汇率制度,必须先判断,对本国经济特征而言,自主的货币政策的必要性有多大,固定汇率对浮动汇率是否具有相对优势,进而在这两方面之间进行综合衡量。
在不同的国际货币体系下,“三角难题”的表现形式自然不同。在金本位制下,黄金流动基本不受限制,资本帐户是开放的,同时各国货币之间维持着平价关系,所以为了平衡国际收支,各国不得不牺牲货币政策的自主性。鉴于金本位制下外部平衡给各国货币政策施加的纪律约束过于严厉以及固有的紧缩倾向,二战后建立的布雷顿森林体系把国内经济目标置于首要地位,在保持汇率稳定的同时就必须保证国内货币政策的自主性。因此资本流动就必须受到一定限制,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西方各国都实施着不同程度的资本管制。而自1958年西方发达国家相继解除资本管制后,稳定汇率与自主的货币政策产生了矛盾,黄金与美元之间固定平价难以维持,最终在1973年走向了浮动汇率制度。目前,在美、欧、日几大经济体之间,大体维持着资本帐户自由化、浮动汇率与独立的货币政策构成的国际货币体系。
无从回避的“三角难题”意味着,在当今资本流动自由化的世界经济中,几大相对封闭的经济体之间的浮动汇率将长期持续。在几大经济体之间的相互依赖程度不太高时,关键货币之间的“汇率目标区”(target zone)计划是不现实的。而关键货币之间的汇率变化,往往会通过影响贸易条件或引发短期套利资金的流动,对开放度较高的国家或地区产生冲击。这是国际经济环境中的不稳定因素之一。
二、货币本位的价值标准与信心难题
支持金本位的人一般认为,货币在逻辑上必须由某种商品构成或由某种商品予以担保,因而货币的购买力的根源就是这种商品的交换价值或购买力,而不必考虑其货币作用。相应的,信用体系是这样形成的:法定货币是唯一的支付和贷放手段,然后再通过引进债权和信用票据,一步一步建立起庞大的贷方和借方、债权和债务制度。信用票据是法币的替代物,但不能剥夺法币在金融结构中的根本作用,即使这一根本作用实际上非常少。这种观点与历史的演进是基本一致的,因此得到了许多经济学家特别是马克思的极力支持。
然而,反对意见是,历史不等于逻辑。从逻辑上,最有用的方法可能是从信用交易入手,把金融体系看作是一种清算制度,它抵消债权和债务,将差额结转到下期,从而使得“货币”支付成为特殊情况,没有任何特殊的重要性。因此,没有必要非把货币和黄金联系在一起。
其实,今天许多支持金本位的人是主要出于实践而非理论上的理由,即信心的保障问题。他们认为,为了稳定物价、维持信心,正确的货币政策最好将货币单位牢牢地与一定数量的黄金联系在一起,并能与黄金自由兑换。否则,信心问题难以解决。当前国际金融危机之所以屡屡发生,就与采用纯粹信用本位的国际货币制度有关。因此,为了避免金融动荡,必须恢复金本位制。
1痹谝还范围之内的一般性考察
如果把本位货币看作对商品的要求权(claims),那么本位货币实质上也是信用工具。所以,持有本位货币的意愿也取决于其信用能否得到保证。在金本位制下,其信用由商品货币的内在价值来保证,而黄金的价值在正常情况下是无条件的,其信誉无需人的努力来维持。相对而言,在信用本位制下,本位货币的信用取决于其购买力水平是否稳定,而后者则取决于政府的意愿与中央银行的货币政策,进一步还取决于社会及政府是否稳定。由于政府时常具有通过通货膨胀来消除赤字或对居民间接征税的动机,而且政权的更迭也并非罕见,因此本位货币的购买力是不可能得到充分保障的。
经过长期的演进,现代市场经济形成了相当复杂的多层次信用结构,如果以信用手段的信誉与可接受性为标准,那么它是一个正金字塔型结构。信誉越高,越处于塔的上层。而塔之所以是正的,是因为下层信用工具一般都以信誉更高的上一层信用工具为准备金而发行,但由于普遍实行部分准备,因此都进行了信用创造。在此结构中,本位货币显然位于最上层。在金本位下,它是黄金,以它为储备,中央银行发行信用货币即纸币,商业银行再以中央货币的债务为储备,多倍创造活期存款,进而公司可以其对银行的债权为担保,发行商业票据、汇票,如此等等。在纯粹信用本位制下,法币即政府对居民的负债取代了金币的位置。
为什么会形成这种正金字塔型信用结构呢?也就是说,为什么现实中真正执行交易媒介和支付手段职能的主要不是本位货币,而是更下层的各种信用工具(现实中主要是活期存款)呢?而且从价值储藏功能来看,更是如此。关键在于,信用工具即对于货币的要求权凭证,能同样完成货币的基本职能。货币与其它信用工具,除了信誉和可接受性有所差异以外,实质上是一回事。信用工具就是准货币。所以,现实中货币才有M0、M1、M2一直到M4的多种定义。
既然现实中货币的主体实质就是信用货币,所以,没有必要坚持货币金属论,非把足值的黄金作为真正的货币不可。当然,可兑换黄金能支持货币的信誉,但在现实经济中信心取决于整个信用结构的稳定性,而顶端是否可兑换并不重要,试想,即使实行金本位,由于实行部分准备,又有几人能实现可兑换呢?
因此,在主权国家内部,即使不考虑黄金生产的前景,金本位也实无太大必要。采用信用货币本位,由央行实施通货管理是必然的趋势。只要维持社会稳定与物价稳定,央行发挥最后贷款人职责,实施金融监督,一国的信用体系就能成功运作。事实上,挤兑造成的流动性危机,在金本位下由于可兑换黄金反而更易发生。但是,这个结论能否不加修正就推广到国际范围内呢?
2痹诠际体制范围内的考察
在国际经济中,货币的本质以及信用体系的结构,肯定不会因范围扩大而有任何改变。所以逻辑上国际货币不必采用金本位。事实上,在国际经济交易中黄金真正执行支付手段的情况也极少。
考察一下国际货币史,黄金经历了与在国内几乎相同的非货币化过程:由实际交易媒介到储备货币或准备金;再由分散的多元储备体系即各国央行分别以黄金为准备发行本国货币,到层级的一元储备体系,即各国货币与黄金脱钩,与美元挂钩,而美元与黄金单独挂钩,即布雷顿森林体系的黄金——美元本位制;再到最后美元与黄金正式脱钩,黄金非货币化彻底完成。
实质上,从黄金——美元本位制开始,美国央行实质上就发挥着世界央行作用,因为其它各国发行货币的准备金主要是美元,黄金从没有占过多大比重,而1973年以后的美元本位制就更是如此了。这个过程决不是偶然的。事实可以证明,布雷顿森林体系后期,由于可兑换黄金,美元危机频频发生;而彻底不可兑换黄金后,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反而上升了。而且美元信誉尽管不稳定,但危机并不常见。
唯一支持金本位的理由就是信誉优势,但其信誉在庞大的信用结构中作用实在有限。然而为什么在事实面前,仍有一些杰出人士极力倡导呢?因为一国货币总有相应的政府来保证信用,但不存在一个国际政府来保证国际货币的信用。看来,金本位仍有其独特价值。
然而,金本位给国际货币体系的负面影响可能更大。黄金供给是有限的,无法满足储备资产的需求,因此金本位总有使经济紧缩的倾向,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解决办法是,过几年就给黄金重新定价。但是由此造成的震荡可能更具破坏性。稍精致一些的办法是,规定一个黄金每年的自动升值率。但是在不同国家通用率不同的情况下,由此造成的套利行为可能引发持续不断的金融震荡。而且实施金本位必须是集体行为,而现实中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想接受金本位的国际约束。
结论必然是:回到金本位制,此路不通。黄金非货币化是货币金融体系发展的自然结果,在没有世界政府的情况下,由实力强大的一国或几国货币充当国际货币是必然的。由于不可能找到公认的稳定的价值标准,信心问题不可能完全解决。
由一国货币充当国际货币,在更具体的层次上带来了“特里芬困境”。
三、“特里芬困境”:一个恒久的两难
罗伯特·特里芬(Triffin· Robert),出生于比利时的美国经济学家,是国际金融领域里一位著名的预言家,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倡导者。早在50年代末,布雷顿森林体系下的世界经济处于前所未有的繁荣时期,他就指出了该体系的根本困境,做出了这种黄金——美元本位制行将崩溃的预言,并且提出了一个理想的建立类似世界中央银行的国际货币改革计划。“特里芬困境”(Triffin dilemma)决定性地深化了人们对国际货币体系的认识,是国际金融领域最杰出的知识贡献。
用一句话概括,“特里芬困境”是指国际货币的清偿能力(solvency)与信心(confidence)之间的矛盾。特里芬认识到,在布雷顿森林体制下,由于主要由一国货币即美元来充当国际货币,黄金主要为美元充当准备、通过可兑换性维持其信誉,因此国际储备资产的主体是美元。对其它任何国家来说,要想积累国际储备,只有通过对美国的贸易盈余来实现,因此国际储备资产的增长就要求美国必须不断积累贸易赤字。事实上,由于美元的特殊身份,美国可以大量印制美元来支付进口而无须担心对外平衡问题,因此也确实在不断积累贸易赤字。相对于美国的经济总支出,如果其它国家积累的对美国的债权增长得更快,将意味着美元的真实价值或购买力在下降,因此迟早会影响人们对美元的信心。在美元尚能以每盎司黄金等于35美元的官价兑换黄金的条件下,信心的动摇会立刻引发挤兑黄金的危机。显然,这种情况难以长期维持,美元——黄金本位制最终必将崩溃。
1973年,尼克松总统宣布停止黄金兑换,布雷顿森林体系正式解体,由此进入了汇率浮动的美元本位制时代。在马克、日元相继成为国际货币使得国际储备多元化的同时,美元始终保持了其主导国际货币格局的地位。由于黄金非货币化,美元是现有国际储备资产中信誉最佳的,因此美元本位制符合经济意义上的合理性。事实上,美元的信誉危机也确实没有像布雷顿森林体制下那么严重。
既然在美元储备资产不断增加的同时,美元信誉并没有明显削弱,这是否意味着“特里芬困境”消失了呢?
答案是否定的。首先,特里芬指出的储备和清偿能力的增长在由一国货币充当国际货币的情况下,必须以这一国家不断积累贸易赤字为条件的说法,永远正确。目前没有产生严重的美元信誉危机,不等于说将来也不会有,因为没有人能肯定美国经济能永远如此强大。在国际货币多元化情形下,如果几种世界货币相对实力明显变化,那么就会通过比如说抛售美元、购买欧元的行为引发国际货币体系的极大震荡。退一步,即使实力相对变化没有如此明显,在浮动汇率制下,某一国的经济波动也会引起关键货币之间汇率的大起大落,进而使全球经济受到影响。没有人能否认,美元与日元汇率的戏剧性变化是触发亚洲金融危机的一个关键因素。
因此,只要国际秩序的基本单位仍是民族国家,国际货币就必然由经济及政治强国的货币来充当,世界中央银行和真正的“国际”货币就不可能出现,世界经济一体化与国际政治多元化之间的矛盾就必然会通过“特里芬困境”表现出来。
四、“人类合作的扩展秩序”与“文明的冲突”
现代经济学的奠基者A·马歇尔,在其1890年的《经济学原理》中说,有两种基本力量从根本上影响人类历史的演变,一是经济,另一个是宗教。当今世界的最大矛盾正在于国际经济一体化与民族文化多元化之间的持久冲突。
与马歇尔不同,大多数经济学家都是世界主义者,在他们眼里,经济力量是推动历史发展的终极力量。理由在于,假如一个社会因宗教文化因素而影响了经济效率的提高,那么在无情的国际竞争中,通过“适者生存”原理,将被淘汰出局。在经济学家眼中,世界历史的发展就是市场经济秩序不断扩展的过程,即国际经济一体化的过程。哈耶克认为,市场经济的实质是人类合作的扩展秩序,一方面是专业化分工的深化,通过市场交换实现分工的效益,相互依赖的合作关系得到发展;另一方面是交换关系与合作秩序在空间范围的扩展,从部落或村落内部的偶然交换一直发展到国际范围内的交换与合作。
然而,市场合作秩序能否成功深化与扩展,直接受到政治文化因素的制约。事实上,没有政治文化的一体化,经济一体化就难以顺利进行。原因在于,专业化分工导致知识分工,知识分工造成信息不对称,信息不对称意味着交换或合作的某一方或双方采取机会主义行为损害对方的可能性,从而使得符合“帕累托效率”的交换难以实现。因此,欲使合作秩序成功扩展,必须找到能克服因信息不对称而导致的机会主义行为的机制,在交换双方建立信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交易成本、风险与信任问题其实是一回事。经济制度特别是金融制度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降低交易成本,分散风险和建立信誉,从而使分工与合作秩序顺利扩展。
在处于同种文明之中,分享着同一伦理道德传统的群体中,建立信任关系难度不大。但是随着分工的深化与合作秩序的扩展,市场交换的非人格化特征就越发明显、重要,因为合作迟早要突破血缘、地缘的限制,交换迟早要发生在内部人与外部人之间。“非人格化”要求市场经济秩序必须由超个人的制度规则和普遍主义的伦理道德来支撑。然而,目前只有基督教世界的西方,其法律制度是严格超个人的、一般的、抽象的,区别于有具体目标的政策性法律,其“道德秩序”是普遍主义的,摆脱了血缘、地缘的限制。这其实是近代西方世界兴起与繁荣的制度文化基础。而世界上其它文明的伦理准则都与市场经济的非人格化特征相冲突。所以,哈耶克说,(其他民族的)自然道德中“我们”与“他们”的区别,是防碍这些国家市场秩序发展以及在国际范围内建立信任、扩展合作秩序的原因。
由此,我们认识到,宗教文化的差异使不同民族、宗教群体之间难以建立市场交换所要求的信任关系,直接制约着“人类合作的扩展秩序”在国际范围内的扩展。也就是说,宗教文化的多元化直接制约国际经济一体化的进程,并且这种冲突将是持久的。
我们面临着怎样的现实呢?两极对立的冷战时期已经成为过去,但冷战结束后,人们所期盼的世界和平并没有降临,由民族认同导致的“文明的冲突”取代了“意识形态的对抗”,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持续不断的分离运动与或大或小的武装冲突。经济一体化的力量在宗教文化的分离力量面前显得衰弱无力。
那么,“文明的冲突”对国际货币体系意味着什么呢?由于文化价值观念的分歧影响着信任关系的建立,所以“文明的冲突”隐含着经济上的风险。由于资本的流动性比商品以及劳动要素要高得多,因此在更广大的地域内经济合作只能或主要表现为资本市场一体化的发展。而金融信用恰恰最脆弱,最需要信任来维持,于是“文明的冲突”就会以金融风险以至金融危机的形式表现出来。这将是我们必须长期面对的挑战。
五、国际经济秩序中的中心与外围
市场经济秩序是在具体时空中不断发展的,先偶然地在地中海和西欧地区产生,然后随历史进程必然地传播到整个世界。因此,国际经济中总存在先进与落后、中心与外围的区别。
对于外围和落后国家,一方面必须尽快加入国际分工与合作秩序以促进经济发展,另一方面在不太公平的竞争和由先进国家主导的经济秩序中也不得不把部分利益拱手相让。近年来在新兴工业化国家和部分高度开放的发展中国家,不断发生的金融危机,很大程度上正是在市场秩序的国际扩展中“中心”与“外围”之间的结构冲突造成的。东南亚国家,特别是泰国、印尼和马来西亚的金融危机,就说明了这一点。
在东南亚,国际经济秩序表现为两重内容,一方面是垂直的产业分工与贸易结构,另一方面是平行的即时性的国际资本流动。也就是说,上游产业传递到下游国家往往须几十年时间,而金融资本从发达国家流入发展中国家可在瞬间完成。金融危机必须从这两方面加以说明,才不会失之偏颇。
80年代以来,在美国、日本与东南亚诸开放经济体之间,形成了垂直的产业分工结构和相应的贸易格局。在最上游是美国的信息及相关高科技产业,最下游的是东南亚各国的电子、组装加工产业及初级产品加工工业,中间是日本的优势制造业。由于长期的日美贸易摩擦,70—80年代以来日本将其部分下游产业通过直接投资转移到东南亚国家,从而实现对美国的间接出口,在跨国公司的推动下,各东南亚国家实行了出口导向型产业政策,加快开放,充分实现参与国际分工的利益。垂直分工结构的影响是双向的。在中前期,日本和东南亚各国取得了辉煌的成功,制造了举世瞩目的“东亚奇迹”。
然而,90年代中期以来,上述模式的负面影响明显显现。在美国高科技产业的强大垄断优势面前,日本产业结构难以升级;同样,面对日本的产业优势与跨国公司的实力,东南亚各国也遇到了产业结构无法升级的困境。与此同时,外部环境发生不利变化,美元陡然升值,贸易条件随之恶化,更由于其它发展中国家的加入使得出口导向战略的道路过于拥挤,于是生产过剩,贸易逆差加大。
然而,此前的巨大成功使得这些国家特别是日本积累了大量资本,与此相伴的是由于开放资本帐户而引入的大量国际资本。而在出口产业难以扩张,高级产业又无从发展的情况下,这些资本将投向何处呢?在扭曲的产权结构与脆弱的金融体系相互作用下,资本投向了高收益高风险的股市与不动产市场,金融泡沫由此形成。
另一方面,在自身利益的驱动下,以及强大的国际金融资本的压力下,东南亚国家加快资本帐户自由化的步伐。由于信息技术的灵活性影响,金融创新层出不穷,管制资本帐户的难度越来越大;特别是放开经常帐户以后,维持资本管制的成本明显升高。
资本流动过度自由化,给东南亚各国带来了极大风险。一方面,资本流动的国际规则,显然不利于后参加者。因为任何规则的制定都是一个利益驱动的博弈过程,发达国家必然会制定有利于自己的规则。另一方面,健康的资本市场与金融体制,需要完善的制度设施支撑,监管艺术也必须“边干边学”,这都不是短期内能完成和掌握的。发达国家的金融体系都经历了长期的发育,相比之下,东南亚各国的金融体系要脆弱得多。并且,富国强民的愿望、民族主义意识形态都促使政府干预经济,而国家干预容易造成权利与责任的不对称,从而扭曲产权结构,对过度投资或投机行为产生不适当激励。
综合上述,中心与外围国家之间垂直的国际分工结构阻碍了外围国家的产业升级,有效率的投资机会减少;与此同时,平行的即时性的国际资本流动却大量流入,两者之间发生时际上的不匹配(intertemporal dis-coordination),扭曲的产权结构和脆弱的金融体系使资本流入股市,产生泡沫;当信心逆转从而资本流向逆转时,金融危机于是爆发。
中心与外围之间的垂直分工与金融体系的质量差异,显然是难以避免的。一般而言,由于中心国家高级产业的强大垄断优势,外围国家产业结构的进一步升级比现有主导产业在更多发展中国家的传播要困难得多。因此,外围国家很难保证持久的经济繁荣。而短期国际资本也就难免在预期的引导下大规模流入流出某个外围国家,引起货币危机和金融动荡。
六、结束语:改良优于革命
综上所述,人类经济合作秩序扩展到国际范围以后,将长期面临着诸多无法回避而又难以克服的深层矛盾,只要国际秩序的终极单位(ultimate unit)是民族国家,就无法找到解决这些矛盾的令人满意的方案。这从根本上规定了国际金融危机与经济动荡的可能性。
清醒地认识到这些问题,我们就会直面现实,为未来做好充分准备,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特别是根据主观的蓝图重建国际金融体制的宏伟计划,在不断完善制度规则的同时,尊重市场秩序自生自发的演化。总之,对待国际经济体制的合适态度是,渐进改革优于整体革命,现实的轨迹也必然如此。
( 作者单位:中信国际问题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