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
中缅边境云南一个小镇的街道上。
攒动的人群围成了一个不小的圈子,场子中央,一个矮矮胖胖,身体粗壮的年轻人,双手抱拳,碎步急行地绕场一周,然后,他随意在地上拣起一块拳头大小的卵石,垫在早就备好的青石板上,挥拳将其击得粉碎。围观的人立时鼓噪起来,有的大声叫好,有的打起了响亮的口哨,椰皮石子沙土,扬得满场子都是。年轻人更起劲了,在沙土弥漫中翻起了筋斗,将一把单刀舞得眼花缭乱……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满身土气跑江湖的湖北佬,离妻别子已12年,更不可思议的是,他闯荡江湖12年只是为了写一部反映江湖生涯的《南行初记》,曾经冒着被判死刑的风险。
这个人就是湖北籍作家高波。
初入江湖
高波出生在湖北公安县闸口镇,一个地道的农民家庭。身为长子的高波不得不早早辍学,找了媳妇,挑起了上养父母,下顾兄弟姐妹儿女的担子。
高波自小就有一个美丽的文学梦。他上学不多,读书却不少,到1986年,25岁的高波几乎已经将古今中外的名著看得差不多了,并且在地县报刊上发表过不少的小说、散文,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
1986年5月16日深夜,非常疲劳的高波却碾转难眠,这种单调、枯躁而又非常局限的生活正在渐渐消蚀他的创作冲动和灵感,这样的折磨使高波产生了强烈的要走出去的欲望。
第二天,高波召集了一个全家会议。他没说自己出去是为了写书。在农村写书就是不务正业,更何况为了写书还把家抛开不顾,家人绝对不会答应的。
他说他决定出去打工,这样可以多挣些钱。村上不少人都出去了,都拿回了不少钱。至于家里,把几亩地种好,别短了嘴里的就行了,别的不用太操心。
对这个想法父亲极力反对;有点呆头呆脑的弟弟耷拉了脑袋不知说什么;妻子一直在一边静静地坐着,直到公公和丈夫吵累了也没吵出个头绪来时,她才跟抽闷烟的高波说:“你去吧。”走的时候妻子抱着儿子送他到村口,眼圈红红的,儿子不明所以地憨憨地笑,边往嘴里塞着什么,边含糊地喊:“爸———爸。”……
刚刚出来的头几年,高波靠打工为生。为更多地积累素材,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长江以南的每一个地方。他在江西一个湖北老乡开的电缆厂里做过钳工;到过贵州,做过苦力;在广州给一个做房地产生意的老板当过保镖;曾被一群追债的人当做出气筒,被打得鼻青脸肿,小臂骨折……所有这些,高波都以日记的形式仔细而详尽地记了下来。他将日记本视为珍宝,不管到哪都随身带着,一有什么感触马上就写,生怕过后记不起来。
然而,一个很偶然的机遇让高波知道了,尽管自己走了这么多地方,做过这么多最底层人做的事情,其实他还没有真正进入江湖。
拜师学艺
那是1991年夏。高波在襄樊打工。一天傍晚,收工回来的途中,高波对在街上拉场子卖艺的场景发生了兴趣。卖艺的是一位精神抖擞,白发飘飘的老人,三个徒弟光着膀子,腰间紧勒一条红腰带,个个擦拳摩掌。行李堆上不少物件,有方方大大的青石板,立满发光的钢钉的木板,还有一个不小的包裹,不知装的什么。
高波看老人的表演看入了迷,等到围观的人群散去,老人开始收拾家什的时候,高波小小心心地上前,给老人鞠了个躬:“老人家,我想学艺,您能不能收我做徒弟?”老人看了他一眼,好像根本没看见他,自顾带徒弟走了,倒是徒弟给了个声,轻蔑地嘿嘿冷笑了两下。
高波讨了个没趣,不过他并没死心,第二天又来了,这回老人拿出两支烟,一长一短递了过来。这下弄得高波接不是,不接也不是。他后悔没带烟来,自己要拜师,怎么可以抽人家的呢?但是老人的手已经递了过来。
看高波的窘态,老人笑了笑,说了句“跟我来吧!”又自顾带徒弟走在了前面。
高波当然大喜过望,紧跟着师徒四人走了两个多小时,已经是郊外了,老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三个徒弟不由分说,上来将高波劈头盖脸暴打一顿,直打得他躺在地上不能动,又拉手拽脚地把他扔进路边的阴沟里,然后扬长而去。
这次高波给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浑身湿漉漉粘乎乎地一股恶臭。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挨打,强烈的好奇心激起了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劲儿。
第三天老人出乎意料地将高波收下了,在城郊的临时住所里,老人避开了其他徒弟,跟高波讲了许多闯荡江湖的规矩。
老人说,要在江湖上闯,最重要的是广交朋友。第一次见面,对方必定递烟过来,你要接短的一根,以后则拿长的。到家里去拜会朋友,一定带上两盒最便宜的烟和两盒火柴。便宜的烟烟丝不好,所以燃起来烟浓烈,这是取烟火不断,火烧旺运的意思……
一年后的一个早晨,高波一觉醒来时发现师父师兄已经走了,自己枕边放了个纸条:高波:咱们师徒缘份已尽,你好自为之。你不是一辈子闯江湖的人,你第一次见我我就知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江湖险恶,你当适时而收。
师父杨正业即日离开这位高深莫测的师父之后,高波开始了独自闯荡江湖的生涯。从1992年到1996年近4年的时间,他基本上以打拳卖药,看相算命为生。每攒到2000元钱就往家里汇一次款,写一封信。这时是他最想家的时候,他惦念家中的妻儿老小。他很想回家一趟,但又知道,回家容易,自己还能找什么理由再跑出来呢?这期间高波到过西双版纳,去过海口、三亚。他带出了几十个徒弟,有的徒弟又收了弟子。
丰富的江湖生活让高波感觉脑袋里有东西膨胀。高波知道,灵感往外涌动的时刻到来了!1995年10月6日的晚上,高波终于开始动笔写构思已久的《南行初记》的第一章:三亚那个地方。
铤而走险
中缅边界云南的这个小镇,对高波来说,是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这里有一个高波还不了解的世界,吸引他在这个小镇上逗留了3年时间。
1997年冬天的一个深夜,高波被一阵轻而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小心地问是谁,门外没人答应,敲门声却更加急促了。他将门打开个缝隙,想看个究竟,突然门被撞开,接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倒在了高波的怀里……
来人在高波的住处躺了一天一夜,醒来时盯着高波看,毫不隐讳地说他是毒贩子,说你现在就可以去告我。多年的江湖经验使高波没吱一声,他考虑的不是是否去告这个人,而是如何把他打发走了事。来人的神情缓和了些,让高波弄了些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饱食之后,又精神抖擞起来,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告诉高波把它送到某某城的雁宾旅馆107房间,到那自然有人接货,卖的钱归高波,算是对高波的答谢。高波知道,这回自己是怀揣了毒蛇了。要是不接下这东西,等于是说要告发来人。接了不送,等货的人迟早会找到自己头上来,到时恐怕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去送货———这是贩毒啊!而无论自己怎么选择,来人都牢牢把自己牵制了:不送,自己肯定一死,杀人灭口,来人当然就相对安全了;去送了,自己还敢去告发他吗?此人的用心实在险恶之极!一瞬间高波就做出了这么多判断,也几乎在同时高波决定去走一趟!要揭开这里神秘的面纱,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他相信自己没那么背运,第一次就会挨抓?第二天,高波像往常一样,背上算命的行头,将八封图搭在外面,一路吆喝着:“看相算命———看百年命运,算一时祸福———”高波说什么也没想到,不管他做得如何天衣无缝,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当地公安机关早就接到了线人的情报,已将雁宾旅馆监控多时了。当高波与107的住客顺利接头,并将那包东西递交过去时,公安人员适时闯了进去……
接下来高波说就像一直在梦里一样糊里糊涂。
被关押候审的几天里,他将给家人的绝笔信都写好了,他知道自己被判死刑已成定局。他的头脑变得简单,他只想多想想家里的妻儿老小。11年了!父母已是老态龙钟,妻子也该老了,儿子14岁,大小伙子了……
提审的时候高波已是万念俱灰。
高波没想到自己只被判6个月的拘役!因为他拿的那包东西是洗衣粉!至今高波仍不明白那人为什么给他的不是毒品……
1998年4月12日,36岁的高波终于为《南行初记》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1998年9月28日,还在抗洪前线的高波接到鲁迅文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为此高波激动不已,他知道这是对他巨大的付出的承认和安慰。
离家12年,刚刚回来4个月的高波又要走了。当他看见妻子依然在村口的土路上迎风站着的时候,这个血性的汉子再也止不住了眼泪。他心里默念着,等我到功成名就的那天,我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