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 )夏悲
小丽一场大病生出了一个丈夫,这位法裔的加拿大男人愿意无条件地接受小丽为妻。结婚当日,新郎新娘都显得与平日很不同,一个披着拖地的婚纱,一个套着名牌西服。婚礼很简单,只有几个来自美国与法国的家人。主持婚礼的是一个肥耳饱额的法官,红光满面,一脸春风,倒是新郎新娘看上去没有什么喜气,好像只是他们华贵的服饰要举行婚礼。法官让他们宣誓,他们忠诚地照做;法官让他们交换婚戒,他们小心地给对方戴上,亲人的脸都是欢天喜地的,唯有一对新人像在替别人举行仪式。
新房是小丽布置的,她拿走了丈夫平时拣来的破地毯,挂上了从中国带来的落地窗纱,铺上了簇新的床单,房间里所有新的东西都是小丽从中国带来的,只有她是旧的。这是她第二次婚姻,还带了个十岁的女儿。上床前,两人分别从浴室出来,小丽套了一件真丝绣花睡袍,丈夫穿了一件很旧的短外套,裤腰的橡皮筋坏了,宽大的裤腰叠起后用一枚生锈的环形针别着。小丽犯傻地愣着,不知道自己华丽的睡袍同这生锈的环形针之间究竟存在着何等关系,也不知道今晚怎样才能睡到丈夫怀抱里去。丈夫开口了:“为什么要把地毯全揭走 ?”小丽说:“你瞧多漂亮的地板,为什么要放那些破玩艺儿 ?”丈夫说:“因为地板要坏的。”“这就是你今天婚礼上不开心的原因吗 ?”小丽问。“ YES.”丈夫重重地答道。“你希望现在我把这些破地毯再铺上吗 ?”“ YES.”小丽没再吱声,她轻轻地脱下睡袍,换上中国的棉毛衫裤,把一张又脏又破的地毯重新铺回到原地,然后再没看丈夫一眼,掩上门睡到女儿的房里去了。
婚礼的照片洗出来后,小丽的心一阵阵揪紧,一叠厚厚的照片全是戚戚哀色,只有那个法官笑得很灿烂,像是他在结婚。小丽把照片扔进了壁炉一炬燃尽。她知道丈夫不会在乎这些,他只在乎没有破地毯的地板会坏,但是他是小丽的上帝,至少小丽是这么认为的,无论怎么说,他是在她病得最重的时候接受她的。小丽想主动改善同丈夫的关系,她做了一桌好菜,丈夫跑进厨房大声呵斥:“一屋的油烟味儿从哪里来的 ?”小丽没吱声,丈夫跑进餐厅看见一桌的菜,色香味俱全,口气马上软了下来,他走过去拍了拍妻子的肩说:“你真是个好太太。”随后就给朋友挂电话说:“快来,来尝尝我太太的手艺。”朋友来了,是个年轻女孩,坐下就吃,两人放着英语不说,却兴奋地用法语交流。小丽原是外语系的高材生,英语一级棒,对法语则是一窍不通。以后的日子,只要小丽一做好菜,这个女孩就一定来,并一定用法语同丈夫聊天。于是小丽开始发狂地学法语,丈夫还是很善良的,他始终把小丽的女儿说成“ My daughter”,给她必要的英语辅导,还喜欢给小丽母女俩添置服装。小丽在法语班是个优等生,又穿得很漂亮,很让同学们眼红。但小丽却认为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要一个让自己能爱得上的丈夫。每天她从学校回到家里,穿着新衣坐在破家具、破地毯、破电视机的家里,她觉得自己像个垃圾国里的服饰王后。小丽要改变这一切,她把旧家具全部整新油漆,沙发做上套子,买来一台新的电视机,还有一张跌价的大地毯,家变得焕然一新如同高档的旅馆。但是丈夫对她并不满意,老嫌她吃饭太快,把房间整理得太干净,太喜欢干活。总之,认为小丽不够优雅。小丽也不喜欢丈夫:装模作样在外面献殷勤,上轿车帮你拉车门,进饭店帮你脱大衣,一回家就整天乱发脾气,整天说“该死”,还整天随随便便乱放响屁。但是她知道他是好人,他会把街上的废纸拣起来,没处放就扔衣服口袋里;他对上门来要钱说是拯救穷人、病人的真假访客都很大方地掏钱。他会每年寄几千元给食料不足的动物园,他会为第三世界的儿童付学费、生活费。小丽知道若同这样一位好人离婚会很伤害他,但是保持这样一种婚姻未必不是一种残酷。他们没有性生活,她从不进入他的房间。他说喜欢小丽穿超短裙,因为可以看见她美丽修长的大腿,但是他却不好意思提出要小丽上他的床。她知道他对婚姻的承诺完全是出于公益与人道,而她要的婚姻比他“自私”,更人类,带有性色彩。一天丈夫与那位女友在用法语通电话,这时候小丽已经完全能听得懂他们说什么了,只听丈夫说:“你等着,我马上就来。”这一走就是两天两夜没有回家。小丽搂着女儿哭肿了眼,她不想再维持这个徒有其名的婚姻了,她拨通了国内的长途,告诉母亲她想回国。可是正当这时,丈夫已经出现在她的身旁并跪在地上擦她脚上的皮鞋。小丽放下话筒发疯一样地推开他:“你去那个女孩那儿干什么了 ?”丈夫歉意地说:“她的毕业论文有问题,需要我帮忙修改。”小丽背着身子道:“你们为什么不结婚 ?我回中国去你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我下周就回国,同我母亲已经说好了。”小丽的丈夫拿着那把鞋刷一直跪在地上没有站起来,眼泪淌满了双颊。“我几十年独自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了太太,又突然要走了,你们为什么要扔下我一个人 ?你们要回中国就带我一起去,我是你的丈夫和我们女儿的父亲呀 !”小丽的心被他的话割得在颤抖,她不顾女儿在身边扑了过去,两人抱在一起脸贴着脸,泪沾着泪,幸福在痛苦中慢慢地滋生。
这一夜小丽睡上了丈夫的床,然而这一夜距他们结婚已是一年以后的事儿。丈夫原来是一个生龙活虎的真男人。(题图 /郭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