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芳
第一次在“竹筠”服艺看到孙竹君时,她戴着一副窄窄的无框老光镜,波浪的长发被两个发夹卡住,穿着中式的服装,微微施了粉黛,虽说身材已有些发福,可依旧看得出年轻时的美丽给今天的她留下不减的风韵。
“竹筠”服艺虽然只有一开间的门面,却以鲜艳的色彩、巧思的配色以及现代婉约的款式赢来过路人的驻足,除了洋行小姐、待嫁新娘,下榻在附近花园饭店或锦江饭店的一些日本人和西洋人也会经常光顾这里,定制一件旗袍。也许他们就是从这款款旗袍中进一步认识中国的。看着孙竹君身上挂着软尺,一边在为顾客量体,一边向顾客推荐合适的款式和面料,我好像很难将在舞台上穿着华丽的演出服,展亮着歌喉的民歌歌唱演员和眼前的这个服装店老板联系在一起。
国泰电影院咖啡厅。深陷的沙发、温滑的卡布基诺、暖昧的灯光,这样的环境很容易使人走入回忆。
孙竹君出生在杭州一个普通职员家庭,父亲是个兢兢业业的会计师,母亲则是医院的护士,按理说家庭环境与艺术隔得很远,然而越剧之乡对于越剧的普及程度使年幼的孙竹君从小就能在学校的文艺演出中唱上几句,而平日里与同学们一同唱越剧,学着戏中的人物表演一段常是小孩子玩的课余节目。就是在这日复一日的哼唱中,孙竹君的心中萌生了一个梦想,如果有一天能成为一名演员,在舞台上穿着戏装甩着水袖唱一段越剧折子戏,那该有多好。
临近中学毕业,同窗好友兴奋地来找她,说看到一则浙江人民广播电台招生海报,就约了孙竹君陪考。当好友考完正欲同孙竹君离开时,考官微笑着望着孙竹君:“同学,你愿意唱支歌吗 ?”
孙竹君点点头,想了想,唱了一首。谁知就是这首歌,让孙竹君踏进了浙江歌舞团 (原浙江民间歌舞团 )的大门。不久,孙竹君就被派往北京空政歌舞团学习,学习期满,空政歌舞团来征求她的意见,他们认为如此好的音色、成熟的技巧应该留在北京。
可孙竹君还是回到了杭州,她知道若不是浙江歌舞团,她的梦想至今仍不过只是梦想,她知恩图报,但一有人问及,她总是笑着说:“我爱吃笋,到了北京就没笋吃了。”
打趣归打趣,重归浙江歌舞团的孙竹君却异常活跃: 1964年上海之春、 1966年全国青年演员独唱独奏音乐会、 1976年全国歌舞会演,孙竹君以《边疆处处赛江南》、《谁不说俺家乡好》等民歌频频获奖,并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
每每回忆起这些,都会让孙竹君的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80年代初,流行歌曲风靡一时,这种以国门外传来的演唱方式一度使孙竹君苦闷、彷徨,她不知是该转入流行歌曲演唱的行列还是继续民歌演唱,思前想后,孙竹君决心自费去北京,拜金铁林为师,先学习流行歌曲的演唱技巧再说。
北京之行打开了孙竹君的视野,也使她看到了多种艺术样式共存的可能性。她走过穴,也与李光羲、董文华同台高歌,拍过电视剧过了把电视瘾,也做过被人差来差去的制片、剧务。
有时她坐在家里没事,就一本一本地看起小说来,莫泊桑、巴尔扎克、普希金,丈夫老陈是个以写作为趣的读书人,书是家中最现成的东西。然而,孙竹君读完后,却不过瘾,她实在不满足单纯地看书了。她试着将这些文学名著改编成连环画的脚本。可是要言简意赅地抓住作品的精华,表达作品丰富的内涵,对于不过是初中文化水平的孙竹君来说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她还是幸运地看到了自己改编作品的发表,收到有生以来的第一笔稿费。
“这都没什么,也许只是因为这些历练,退演通知下来,才不致于使我太痛苦。”孙竹君说。
1993年下半年,孙竹君接到了浙江歌舞团发出的退演通知。
浙江歌舞团的退演通知面向 1947年前出生的演员,采取“一刀切”的方式,每月发给 500多元工资,某种程度上就相当于我们所说的工人下岗。那一年,孙竹君刚满 50岁。
有个做内衣批发生意的朋友与孙竹君聊天,说是他进货的厂家都生产名牌产品,很受人欢迎;天气又逐渐热起来,背心、汗衫、内裤也在旺销之中,因而赚得不错。看孙竹君听得津津有味,他颇仗义地说:“你有魄力干吗 ?我把货给你代销。”
代销就意味着无需本钱做生意,货卖了结帐,货若卖不出还给朋友,风险完全由朋友承担,这叫从未下过海的孙竹君怦然心动。
可是孙竹君的想法却遭到了老陈的反对。对老陈这个老派的知识分子来说,舒适宽裕的家庭生活和摆地摊是根本不搭界的两件事。
我行我素的孙竹君却没听从老陈的劝告,她到商店买回了单人折叠钢丝床,又买来一把大遮阳伞,同时还没忘买回帽沿宽宽的草帽,她对老陈说,我又不偷又不抢,摆地摊还算自己做个老板呢,要是这会儿是在国外打工,还不是什么都要做。
话虽这么说,可那个夜晚,孙竹君还是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孙竹君就来到了杭州松木场西溪路,撑开了折叠床,在两根电线杆间拴上绳子,把内衣的款式一件件挂出来出样,然后再把衣服整齐地码在钢丝床上,等待着前来逛街的人们。
松木场西溪路既是杭州兴起的小商品市场,又是杭州大多数艺术团体及艺术院校的所在地,浙江歌舞团也在其中。孙竹君笑着回忆这一切:“虽然想了一整夜,用什么首先要战胜自己才能向前迈出一步的话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可真把地摊摆到了歌舞团门前,心里仍是惴惴不安,其实还是很怕被同事看见了笑话。我把草帽压得低低的,我甚至不知道那天来我摊位买衣服的究竟几个是男,几个是女。”
但第一天的生意却给了孙竹君极大的信心,晚上回来点点钱,算去本钱,竟也赚了 100多元。不过白天却很艰苦,午饭是一个面包对付着过去的,又因为一个人守摊,生怕内急,炎烈的气温下竟不敢喝上一口水。
就这样干了差不多有半年,西风渐起,天气转冷。孙竹君觉得她比较熟悉市场了,况且她已不满足眼前的地摊生意。正巧西溪路上有间约 10平方米的门面正待出租,孙竹君便一横心吃下了店面,专营服装批发的生意。
现在的服装生意都是顺着潮流走,去年直筒裤、紧身衣,今年吊带裙、网眼衫,批发点又只有那么几个,怪不得家家服装店都如出一辄,孙竹君虽有想法,却也没有更好的主意。有次孙竹君碰巧进了几件中式服装,没想到衣服一上架转眼就被时髦的姑娘买去了。这件小小的事情使孙竹君豁然开朗,她萌生了专营中式旗袍的想法。
就像孙竹君一次次地在舞台上演绎中国民族风情,旗袍对于孙竹君也绝不陌生。然而当她在店堂里用即时贴贴上“定制旗袍”时,她心里也同样清楚先前专门的定制中式服装而名闻遐迩的上海“龙凤”服装店的定制旗袍柜台已由原来的一个店面萎缩成了商店的一个角落。
如今,孙竹君的旗袍店开了三年,从以前做旗袍的大多数是演艺界人士到如今以普通的年轻女子为众,“竹筠”服艺的旗袍也不再是往日那种一成不变的国服,而是变成了款式各异的时装。有门襟上的变化:偏襟、对襟、大襟、双大襟;有衣领的变化:小方立领、西式旗袍领;还有长短的变化,也有上身旗袍式下半部分是大摆的喇叭裙;面料的选择也更为广泛,除了传统的织锦缎,还有全棉花布、涤纶麻纱、重磅真丝,给传统的旗袍注入了全新的施展空间。
“竹筠”服艺加工厂,如今已有 20个职员和工人,其中聘用了六个下岗工人,孙竹君说因为她而使 6个工人重新上岗,挺好。
这一切都不是轻松地一句话,为了旗袍,孙竹君曾认真阅读过中国服装史,对中式服装的色彩和造型都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对传统旗袍重新设计,使其融入时代感。由孙竹君设计的各款改良旗袍曾由上海老年服装队登台演出,并赫然刊登于时装文化杂志上。
孙竹君悄然登陆上海不到半年,竟带动了长乐路陕西南路一带旗袍店的兴起,说到旗袍,女孩子都会不由自主地去那儿逛上一逛。
某种意义上,我们应该感谢爽朗、爱笑、爱找事的孙竹君,至少她为我们开启了一扇曾让人神秘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