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裳
那是1985年的深冬,我卧病在床奄奄一息的母亲在一位老中医的精心治疗下,病情开始好转。对忧心如焚的父亲来说,这是一个安慰,也是一段新愁:家中那点微薄的积蓄已用光,以后给母亲看病抓药的钱又从哪儿出呢?父亲是极爱面子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向人借钱。面对空空如也的家,父亲几经考虑后,咬着牙去集市卖掉了那只在我们家生活了六七年的老母羊。
回到家,心焦力瘁的父亲又病倒了,一整夜撕心裂肺地咳个不停。翌日大清早,父亲就把我叫起来,颤巍巍地将两元钱(4张5角的零钞)放进我掌心,让我去镇上抓药。
那天,天上飘起了白雪,我穿着厚实的棉袄依旧感到钻心的冷,就像赤裸裸地贴着冰山行走。一路上,我的手都插在裤袋里,用尽所有力气紧紧攥着那团小小的软软的纸币,偶尔才抽出来舒活一下。我深深知道这两元钱在家中的分量,尽管那年我年仅13岁。可谁知,到了镇医院大门口,我还是傻了眼:天哪,我手里只有一元五角钱了!我一下子慌了,翻遍了所有的口袋,却什么也没发现,那里面除了恐惧和沮丧,一无所有。我慌慌张张地沿原路返回,走走停停,寻寻觅觅,来来回回昏天黑地折腾到午后,依旧不见我那要命的5角钱——其实,别说是小孩,就是一个大人,要在这风雪弥漫的小镇找回丢失的5角钱又谈何容易!
我呆呆地看着那些赶路的行人,泪眼迷蒙。那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谁慈眉善目地走到我面前,把我像贝壳一样从汹涌的哀愁中拾起,然后再塞进我手里温温暖暖的5角钱。可他们的步履是那么的匆忙,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被5角钱击倒在石阶上的小男孩。
一位穿灰色中山装的老人从西边慢慢地走过来,老人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纷飞的雪花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我有种至今也说不出来的奇怪的感觉:他是好人。我猛地站起来,像只被人踩痛尾巴的猫一样奔过去,“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他的面前:“好心的爷爷,求求您,给我5角钱吧,我要救我妈妈!”老人吃了一惊,也让那些埋头赶路的行人停下了脚步,惊诧地望着雪地里下跪磕头的我。老人把我扶起来,关爱地问:“小朋友,你妈妈怎么啦,能讲给我听听吗?”温暖的言语迅速融化了我心中忧伤的寒冰,泪水夺眶而出。我抽泣着,用湿淋淋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讲了事情的原委,然后我又掏出那团皱巴巴的一元五角钱和处方,羞涩地说:“真的,就差5角,好心的爷爷,帮帮我吧!”老人感动了,沧桑的容颜漾出暖暖的笑,他牵上我的手来到镇医院,帮我买了药,还把我送出了小镇。
暮云合璧,疲惫不堪的我将那包珍贵的草药放到了父亲欣慰的手里。但那次让我刻骨铭心的下跪,我却像个曾经沧海的大人一样不露声色地将它埋在我13岁的心底深处。甚至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也只字不提。
如今,远离家乡来到西藏执教,我已不是那个衣衫褴褛的我,但儿女对母亲的那份深爱和依恋,却不曾有丝丝改变,只是每每想家的时候,那一场纷飞的白雪和5角钱,就明亮亮地飘飞在我的眼前。而老人慈祥的容貌和暖和的大手就像两盏灯,至今还暖着我的心,照着我的路。
(摘自《女性大世界》199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