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交人权会议

1999-05-30 10:48林海青
南风窗 1999年7期
关键词:巴拉克瑞典人权

●林海青(瑞典)

编者按:

本文作者是在瑞典隆德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一位中国福建学子。他在给编辑的信中写道:"祖国的父老乡亲,别以为我们留学生在海外享受着西方的富有物质,那富有不属于我们;别以为我们变得崇洋媚外,其实,我们每天都在为了祖国的尊严和荣誉而战斗着。我们不仅要以尽量好的成绩来证明中国人的能力,而且还要同偏见和误解以及人格侮辱抗争。每一个中国留学生都有自己的心酸、艰难和不容易。"下面,便是他的一篇回忆文章。

科索沃的炮声和北约的导弹袭击,惊醒了每一个中国留学生的心灵。我也不禁回忆起一年前参加的一次会议,那是1998年4月的第一周,我接受所在研究项目的安排参加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举行的"持续性发展的欧洲-全欧洲大学生国际会议"。参加会议的学生有近500人,来自欧洲所有的国家。由于会议的主题涉及到"持续性发展"这个涵盖整个人类未来的命题,所以,会议的研讨就要包容所有与人类的发展有关的话题。参加会议的代表们被安排在教育、人权、环境保护等等议题组。我被安排在人权议题组。在这个组里,成员来自瑞典、土耳其、克罗地亚、拉托维亚、以色列、德国、比利时、乌干达和中国。在近20人的介绍中,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认识和表达方式。但有一点是特别明显的:紧紧与各自的社会背景和生活经历相连。如今,我面对电脑屏幕拣选着汉字,眼前有这样几幕同时闪现,虽然那已是很长时间以前的事了。芮娜塔,这位来自克罗地亚的姑娘很像是我们中国人熟悉的维吾尔族女孩儿。她告诉我们:今天,我能在这里遇见这么多来自不同国家的朋友,真是很高兴。在我面对炮火和死亡的日子里,简直是能多活一分钟都感幸运。我的好几位同学已经死了,有的已经残废。现在,我一看到美好的东西,就会想到他们。当然,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忘掉那一段,可是,怎么可能呢!战争,不论是何种性质的都要禁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有任何理由和资格发动战争。如果和人权相连,我觉得就要首先指出这一点。否则,任何人权定义都是一纸空谈,更谈不上有国际意义了。其实,我现在回忆那段日子,就很想对着联合国大声问一句:你们那时在干什么?你们那正义的责任在哪里?谁回答?她说得越平静,大家就越是感到震动。我就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的泪水就是没有掉下来。我明白她的强忍和心酸。

我没有记住那位土耳其女孩儿的名字,可是,她当时的讲话仍在耳边回响:我的两个兄弟和一个表弟都死在了战争的日子里。如果他们还活着,今天一定会在这里。我记得,那时我们天天在一起,经常讲到将来要干什么等等。可是现在,人已经永远不在了。我一直觉得他们去了什么地方,虽然不能像以往那样经常在一起,可是还在眼前。这也是我经常感到难过的。今天,我们研讨人权这个话题,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每一个人都应该拥有和平生活的权利。如果没有这一点那就什么也谈不上,这一点也是我从死亡的残酷中得到的。一双土耳其姑娘特有的大眼睛满是泪水,面对她,我们这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的人,也能明白那种内心的创伤。

这时,坐在她旁边的以色列小伙儿巴拉克突然说话了:我就是不平衡,也很想问问:到底联合国的人权定义有多大的范围和作用?人们能信赖联合国多少?你们都知道在我的国家里和那一块地方一直发生着什么,我就一直希望国际的正义力量能够在这个时候显示一下。可是,还是没有结果。如今我在和平的瑞典谈论着人权,我有這份权利。可是,等我一回到那种情况下,就得考虑生存。你们看,我作为一位普通公民的基本人权到底在谁的手里?!我只能说:在什么样的社会情况下,人权的定义内容是不能一样的。巴拉克很是激动,尤其是他很气愤发生在自己国家里的事情。几位瑞典学生似乎有不同的想法,于是就与巴拉克展开辩论。毕竟是没有巴拉克的经历,几位瑞典学生的观点显然是太虚弱,只是强调联合国的人权定义要在任何情况下无条件地实现,不然的话,就是没有人权。巴拉克就很坚决地问:我自然知道人权的重要,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怎么来实现?试想一下,如果你在那种条件下,你能做什么?面对他们的问题,瑞典学生说不出什么来了。

会议结束前,举行了一个"最后的晚餐"。当宴会开始时,大家都惊住了:组委会几乎准备了所有欧洲国家的名牌酒。在西方,酒的价格是很高的,更别说是名牌了。尤其是有些酒标有"生态产品"的字样来表示该产品对环境保护的重视,就很让那些来自经济落后或是经历了战争的学生们伤感。一位学生说:在酒面前,他们不再考虑我们这次会议的主题。目前,欧洲的发展不平衡,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高消费"。我们这样的会议花费这么大在酒上,很是有损这次会议的主题。如果整个世界的发展目标就是这样,那"持续性发展"的世界在哪里?那富有的几个技术发达国家也会很快吃不消的。

在闭幕式上,各个小组都要推选三名代表发言。我是代表之一。当我接过大会主持递过来的无线话筒,面对那好奇的欧洲学生的目光,开口了:我们研讨小组的成员来自十几个国家,每个人的背景都不一样。最让我们震动的是,有几位成员带着因战争而失去亲人的内心悲痛和创伤来到这里探讨未来的欧洲。今天,我们三位代表整个小组来介绍我们的想法和希望。对不起,我们没有任何心情像前面的小组那样欢声笑语地介绍,因为我们不能忘记在这几天的讨论过程中,那伤心的眼泪和说不下去的痛苦,还有他们盼望有一个和平环境的希望……我很高兴美丽的瑞典能给大家这个机会相会在这著名的学府,更高兴作为亚洲人能与你们一同交流整个人类关心的有关世界未来的话题。你看,这是我的黑头发、黑眼睛,这是你的黄头发、蓝眼睛,可是,我们内心对和平、幸福的渴望是一样的。如果有一天我们再相会在这里,我们应该自豪地说:当年的计划已经实现,我们从那次会议后一直在努力地做着。朋友们,为了那一天,为了让天下的父老兄弟不再哭泣、不再失去亲人、不再失去家园,让我们拉起手来,共同为人类的自由和平、平等、幸福的未来而努力。

当我们走下主席台时,来自克罗地亚的芮娜塔和那位土耳其姑娘一边擦眼泪一边站起来拥抱我,说:"谢谢你,不然的话,我们会觉得没有人还记得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受战争折磨的人,还有为基本生存不能得到保证而死去的可怜的人们。"□( 本栏编辑: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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