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钢鸣与《永远的三峡》

1999-01-13 03:14卜元华
中国三峡建设 1999年2期
关键词:三峡灵魂

卜元华

赵钢鸣已经去了,四十四岁的她怀着满腹才华走了。每想起她,想起她文采横溢的诗文,想起我们“相识便为永诀”的交往,憾恨和惋惜便折磨着我。我与她数年来往,交情不浅,却只有一面之识,仅有的一次重逢机会,也被我的不经意放过了。那次,我到了北京,两个电话未遇,我便匆忙地回到西安。收到她的回信,才感到这粗疏的严重性。“读罢信我愣了半天,这么难得的晤叙机会竞错过了,该是多大的遗憾”然后留下她先生的电话:“再有来京机会,请一定联系上才罢”。我对她的了解,主要通过文字。她的信,都像华美的散文,而信中表现的那种傲岸、清高、不与世俗同流的心性更令人钦佩:“我一直在精神孤岛上飘泊,失去宁静的书斋,钟情半生的灵魂之航搁浅了……”。一个不幸被书卷造就出文化良知的人在利益倾轧中所承受的灵魂伤痛……”。而在我读过的她为数不多的诗文中,散文《永远的三峡》可谓代表作,那逼人的才气,深沉的思索,执着的感情,叫我这个末睹三峡风采者为三峡的魅力所倾到。她那瘦瘦高高,白皙文静有几分羞涩的文弱女子的外貌与文中倾注的激情形成的强烈反差令我惊叹“思想”者的无比强大。

无论到过三峡与否的中国人,莫不闻三峡而神往。三峡是中华民族与生俱有的瑰宝,她的雄奇与美丽滋养了无数飞扬的文思,启动了多少滞闭的心灵,成为国人共享的精神源地。而当她一旦要为民族为子孙万代的生存和幸福改变千万年固有的容貌时,痛惜之情弥漫在神洲大地就属必然。《永远的三峡》正是赵钢鸣作为这一精神家园的守望者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瞻仰三峡仪容时发自内心的赞叹和泣诉,那勾魂摄魄的三峡风光,那一代中国人同时发出的叹惋在赵钢鸣笔下发挥的淋漓尽致,其风骨其血性其深邃其文采直叫人频频击节。《永远的三峡》不仅表现了一个中国人在民族的精神风景换化为物质风景之时的心悲之美,也赞叹了当代中国人为造福子孙忍痛割爱的高尚情操,是被三峡迷人的风光陶醉了数千年的民族面临抉择时真实的心情的写照,是当代中国人亲手把三峡献上工业文明的祭坛时悲壮而慷慨的高歌。

“三峡令人起敬,仿佛丹柯扒出胸膛里炽热的心,为众生照路那样崇高;三峡又令人心颤,倘若未来的某日,我于享受新潮电器的惬意中,陡然记起这电能源自切断三峡浩荡动脉,撕碎三峡峻韧肌体的残酷。也许正是这份预支的悼念。这份享有牺牲的负罪感,这份相识便为永诀的沉重与感伤,才使得我这次同样访谒名胜的旅行超越了‘不过如此的审美失落而光华永驻”。

“在危崖干仞的绝境中,你啸傲不羁的狂奔狂跳,溅起浓浓烈烈的激越,拍打着爱恋树荫与小巢的慵倦之心。你深知浩大乃一种秉赋一种气韵在云空里星群下的尽兴挥扬,乔装的堂皇和精编的气派则会一触即溃,故而你挺起嶙峋的苍峻,挺起雄奇的十二巫峰,与万古的空蒙同构着万古的崇高。”

“初冬的三峡风,裹挟了沉甸甸的预感,一股源自生命深处的颤栗攫住了我。一片山水,作为造化与心灵同构的一种存在,绝不只是一大堆页岩、粘土、矿物质,一川可以任意改变形态的氢二氧一,斑谰而深邈的大自然群落,面对融合了血气、性灵、颖悟与命运况味的灵魂,永远散发着神秘的濡染,昭示着动人的境界,一种令人类感动、汗颜,却又只能望其项背的境界。”

“……三峡不是一道菜,而是灵魂的风景线。”

从两种意义上讲,三峡都是永远的。三峡原本的自然风光,魅人的风韵,永远活在曾经拥有过她的这个民族心中,永远活在所有亲睹过她的风采的人们心中,永远活在无数支彩笔的描绘中;从另一方面说,三峡经过浩大的工程,造福人类的功能健全之后,她的自然风光虽多了雕琢的痕迹,多了工业文明的侵染,景观有所改变,但三峡依然还是三峡,除了依然有一种壮美,她对人类的物质贡献也突现出来。由此激起人类对自然伟力的热爱和崇敬,同样闪耀着精神之光。但无论怎样说,三峡的改造毕竟是整个民族撼天地惊鬼神的大事,为这件事悲泣歌哭只有深邃的思想者高尚的忧思者赤诚的钟情者精神的独行者才能做到,偏重于灵魂铸造的赵钢鸣,对于人类心灵风景的完美似乎倾注了全部的爱护,沉湎的过深过深,而如此激情奔涌的文字目不暇接的词采也只有才高八斗者方能为之。因此,当她写出《永远的三峡》两年后,竟溘然长逝,怎不叫人面对依然飘着油墨香的美文,痛惋一代才女的早夭。

我是在一家报纸上得到她去逝的消息的。由于寒假和春节,我们的联系又不经意地中断了数月,我在翻阅报纸时见到她的文章,目瞪口呆地发现她的名字框着黑线!他们报社的同事在电话上竟不能说清她的病。我不想再刨根问底,不愿使她的亲人再次悲痛,但我总觉得《永远的三峡》表现的那忠诚不渝的痴情,那博大而崇高的忧郁,那殷殷的爱美之心正体现着她的人格,潜指着一种价值取向,一种生命轨迹;而她对书本的执著,对文学的钟情,乃至混迹于物欲浊流中的那种不得已的忧伤,与对三峡的纯情和眷恋同出一辙。至少,她是怀着这样的人生信念面对三峡,面对死亡的。

我与赵钢鸣的结识只缘于一次偶然的接待,之后纯是文字交,但仅凭她的书信、作品、及文心交流已给了我强烈的震动,而她的英年早逝,迅雷般地激活了我潜意识中正形成的对她的评价,让我认认真真地重新审读了她。作为生存意义上的人,她活得也许很累很委屈,作为文人,她未能充分展示才华,而作为精神意义上的人,她的思想和行为都高标于我辈之上,她不愿与世俗苟同的心性,她始终以最高标准来衡量世态百相的纯文化人心态,在注定要失败的结局面前,平静自若,就像她笔下的三峡那样“轻轻空空地等待着,从从容容地准备着”。比起那些灵魂失缺的“淘金者”她无疑站在胜利的峰巅。

啊,三峡,在你以浸透了国人深情的旧有的风貌告别中华民族时,在你以寄托了一个民族厚望的新的雄姿屹立于中华大地时,请记住亿万人民对你的关注之情,请记住那些为你歌哭的儿女们,请以你千年万代造福中华民族的业绩抚慰一代中国人抉择的心痛吧。

注:赵钢鸣,原中国成人教育信息报编辑、记者,曾在大学讲授外国文学,1997年春节前后于北京去世,著有诗文及文艺理论若干篇,散见于国内报刊。《永远的三峡》刊于1994年某期《散文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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