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甫
毕业了,没有喜悦,贴面而至的工作问题令我愁怅万丈。四年的都市大学生涯,令我这穷乡僻壤的农家小子见识了不少。每月怀揣父亲从土里艰辛刨出的百十元生活费,无论如何也不会溶进这都市的。然而,这都市却诱惑了我。
于是,在都市求职路上,又夹杂了一个想摘星辰的我。虽然一次次的冷遇使我心惊胆颤,一次次的失望使我渐生自卑。但最终的结果却使我真真切切亢奋起来,我找到了实力雄厚、待遇颇高、要求苛刻的开发区一家合资企业。
接下去的是岗前培训、军训。而我则偷空儿报了封喜信,还用军训餐券换了瓶酒给父亲寄了回去。
正式上班后的一天下午。主任向我宣布了一个令我欣喜若狂的消息——明天与副总一起飞往南方一发达城市。那一晚,我没有睡着,兴奋和惶恐交织在一起。以前,我曾痴痴地望着天空,看飞机慢慢从头顶飞过,那时对我来说,坐飞机仿佛是一个很遥远的梦,美好但却近乎于缥缈。
第二天,天气晴朗。坐在飞机里,系好安全带,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美好。而旁边的副总却不知什么时候已开始打酣。飞机在颠簸,我的心也在颠簸。在我们村,能坐上飞机的,我是第一个吧。
一个多小时后,飞机到达目的地。躺在软软的床上,看着绿绒绒的地毯,听着卫生间里副总哗啦哗啦的洗澡声,我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享受。
接下去的是紧张的谈判,一轮又一轮。吃饭也跟着旋转起来,一个酒店一个酒店地进,而且人也越来越多,档次也一次比一次豪华。我很快适应并全身心投入了进去。在与小姐碰杯时,我会不失时机夸赞她漂亮;与男士晤面时我赞美他有才干、有魄力,以期多聊一会儿,没准就能套出他们想出的最高价。对方客户似乎很看重这宗生意,为此不惜高薪聘请了一位外国专家参与谈判。后一阶段我重点向这位美国佬展开了攻势,从中国法律对贸易客体的某种鼓励规定到国际经济贸易规则与国内经济操作规律的异同等,我都用较为娴熟的英语向其作了较为完备的解释。最终赢得了老外的理解,为合同的顺利签订铺平了道路。
日子过得很快,我们一天比一天疲惫,使命也一天天接近成功。
在一个周末的夜晚,窗外的霓虹灯摇曳多姿。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我抓起话筒,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先生,我可以陪你一会儿吗?……”我立刻怔住了。已洗好澡的副总拿过话筒,很爽朗的大笑:“喂,小姐,我们很寂寞,508房。”
我愕然!
“等一会儿,咱、咱们玩玩儿。”副总脸红红的,像喝醉酒似的结巴着对我说。我无言。空调的冷气徐徐吹过,使人感觉到阵阵寒意。我扭开门,走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我打着哈欠回到房间,副总正与一妖冶女人玩扑克。女人的裙子惊人的短,而且很肆意地张着。淡淡的香味从她湿漉漉的头发里飘出。
“先生很派呀!”女人拖着鞋向我走来,腰肢似乎扭动着。
我本能地后退,直到那女人的脸转为微红,最后竟然有些许愤怒。
副总这时走过来,揽着女人的肩,推搡着向房门走去。女人绷得很紧的腰带上,插着一个棕色钱包。这钱包我很熟悉,而且还曾拿着它半夜替副总穿过马路到对面的医院买过感冒药。
南方之行,很顺利。飞回公司后,同事们很兴奋,都祝贺我,有的甚至说副科长的空缺恐怕会由我来填补。
几天来,我也一直飘飘然。合同是我起草的,尽可能考虑了公司的利益,而且对方客户在关键问题上没提任何异议。在成功的因素中,应该会有我半个月的辛勤工作吧。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主任通知我去人事部。
宽大的办公室里,主管神色凝重。他推给我一张表格——《自愿退岗人员申请书》。表格下方是鲜红的公司印章,总经理签字栏中写着一行草字:
“同意,建议财务处发2万元抚恤费。”
我沉默很久,掂起笔,写下:
“于文力申请辞职,拒绝任何抚恤。”
出了公司大门,金黄的阳光洒满了宽宽的整洁的柏油大道。远处几位年轻的同事在刷满白道的篮球场上生龙活虎。我拼命眨巴着眼睛,仿佛看到了我手捧稻谷的父亲,还有我很远的家……
远处夕阳,一片血染。恍惚中,好像听见父亲说:“收获了,我有果实。”
(小敏摘自《大学生》199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