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序强
初中考学那年,我按照老师的吩咐,回家征询母亲的意见。母亲却从古色古香的大柜中取出一个笔记本,对我说:“孩子,这是你父亲留下的,过去,咱们家成分高,他没捞着书念,心里痒得慌,就在这上面写,写了这么多年,到底没能等到你出息……”母亲哽咽了,继续说,“这里边是他为你们攒下的粮票,都是全国通用的,你到多远的地方念书都能用,看看够不够?”我从母亲手中郑重接过那个笔记本,小心翼翼打开,果然每页之间都夹着几张粮票,有5斤的,3斤的,2斤的,1斤的,还有几两的。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起来。
那天晚上,我抱着笔记本一直坐到深夜。月光透进窗棂,簇拥着我在思绪的海洋里漂。笔记本上的文字是父亲写的日记。遥远的日期和简短的内容使我仿佛闻到了豆花和牛粪的气息,看到了煤油灯跳跃的火苗,听到了情郁于中而怆然发出的声声长啸。父亲在同命运苦苦搏斗而最终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之后,终于长叹一声,把目光投在了儿子身上。那时候,他虽然暂时卸下了精神的重负,却长久地扛起了物质的艰难,他准备尽其所能,提前为儿子打点行囊。这样,在贫寒的岁月里,他用人民币以高出市场的价格买进本省粮票,又以高出市场的价格兑换成全国通用粮票。这进进出出中,赔了数不清的汗水,还欠了还不完的人情。而眼下,父亲去世了,弟弟也在念书,并且也念得很好,家里的日子难着呐。思前想后,我暗暗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我在报考志愿书上认认真真地填写了一所师范学校。老师们都为我惋惜,认为我聪明绝顶,念博士都不过分,应该报考重点高中。我笑了,笑得心安理得。因为我知道,念师范,最省钱。
这一年寒假,我从师范学校里带回了用假期生活费兑换的100斤粮票。我对母亲说,您买点有营养的东西吧,别亏了身子骨。母亲大哭,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打开了闸门一泻而出,我在其中仿佛也得到了洗礼,于刹那间长大成人。
时光如飞而逝,粮票在一夜之间走进了历史。父亲留给我的,一斤未动:我送给母亲的,一两不少。我就有些心疼。母亲宽慰说,因为有想头,那些年也没觉得咋着。你给我的这些呢,我都心领了。现在日子好过了,买啥都有,当然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许多年以后,一个满眼春晖的早晨,我推开了熟悉的家门。母亲坐在炕头上,翻捡着那些浓缩了许多人生内容的粮票。我对母亲说,好好收藏着,说不准以后能成珍品,值大价钱呢。其实我心里想的是:绝大部分时候,真情比金钱更宝贵,也更长久。
(作者通联;264400山东省文登市委组织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