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文心
班奇太太是个瘦小的老太太,她一头白发,孤身一人住进了老人福利院。她患了严重的哮喘病,喉咙像拉风箱。我刚当护士第一天就接到这么个病人。那天,我带着全副洗澡用具走进班奇太太的房间。“你来干什么?”她问。“我是来替你洗澡的。”我轻声答道。
“我今天不想洗澡,请你马上走。”她硬邦邦地拒绝我。我吃惊地发现此时她眼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脸颊滚落,她下意识地摸着脖子上从不取下的银链。在我的再三劝说下,她终于勉强答应让我为她洗澡。洗澡时我发现她紧紧攥着的银链上竟挂着一枚磨损得很旧的铜币。
“请你买束鲜花插放在花瓶里。”洗完澡后,班奇太太吩咐我。奇怪,班奇太太一向很古板,从不允许在房间中摆放任何装饰物,今天是怎么啦?“要小朵的,浅紫色的更像野花的那种!”她补充道。我跑遍了小城中所有的花店,最后才挑到一些叶长花小、极不起眼的雏菊。看来班奇太太还算满意,她那布满忧郁的脸上有了一点光彩。
“今天是我和丈夫贝恩的结婚纪念日。他是高大粗壮的庄稼汉,穿的裤子总是短短的,头发总爱留得很长。”她向我讲起了她丈夫的事。“这就是他送我的纪念物。”她微笑着摸了摸胸前的银链,“他来追求我时,总是把鞋上的泥带进客厅。我原本并不中意他,一心想找个文雅高贵的男人,但不知他施了什么法术,我居然越来越离不开他,最后嫁给了他。”
“结婚周年纪念日快到了,我向他要一件爱的信物:一条用金币作项坠的银项链,金币上面刻上心形和花形的图案,而且两人的名字缩写也交织在图案内。我让他在周年纪念日送给我。”
“那一天终于到了,一大早贝恩就套好马车进城去了。和我吻别时他告诉我,在中午之前他一定会带着银链赶回来的。我兴奋地在山上采了满怀的山菊,跑到溪中冲洗了头发,把发髻高高挽起,立在山顶上等候丈夫的归来,想象着迎接他归来时的那份激动,想象着那个漂亮的银链戴在脖子上时的惬意劲儿。然而中午过了,仍不见贝恩的身影。我目不转睛盯着进城的路,盼望着能看到他驾车回来时卷起的一片尘土。”
说到这儿,班奇太太的眼睛模糊了,“可他再也没有回来。我一夜无眠,胡乱猜想着贝恩到底出了什么事。第二天人们带来了他的噩耗:他们在山脚发现了那辆马车,他手里紧紧攥着这个铜币项链。”她庄重地取下了脖子上的项链,让我看一看这个铜币。铜币一面刻着花形和心形图案,另一面很简单地刻着:“贝恩与爱玛,永恒的爱。”
“但这是个铜币啊,你不是说想要金币吗?”
班奇太太重新挂好铜币项链,泪水涟涟地点了点头:“如果他那天中午赶回来,我可能会对此大发雷霆,但是他再也回不来了,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的礼物,在我心中,这个铜币所含的爱比金币要贵重千万倍。”
“准备迎接他的那束野山菊已经干枯,我把它放在他的墓地。每年的今天,我都要采花送给他。”
班奇太太目光炯炯地凝望着我:“记住,不要只看到一块普通的铜币,要看到铭刻在铜币上的爱。”
我没能再见到班奇太太,她当晚就死了,但她却给我留下了终身受用的财富:爱,本身就是永存的,不在乎是把它刻在金币上或铜币上。
(胡艳萍摘自《知音·海外版》199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