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约翰·卡特 张 禺
父亲去世后,母亲记忆力衰退,后来更连我这个唯一健在的儿子也不认得了。不过每次见到我她都很高兴。我说:“妈,是我,是你儿子约翰。”她听了也会表示认许。
每次我提醒她我住在加州,她都觉得很意外。她爱听我告诉她家中大大小小的事,要是过了一会儿我把同样的事再说一遍,她还会高兴地再听一遍。除此之外,她几乎无话可说。
探望她成了件痛苦事。我想用一些生动的情景唤起她的记忆。“我想你还记得从前后院里的那些柳叶石南……”我也希望她能记起有关我孩子的生活点滴,以及我在西岸的生活。
可是她什么也记不起来。而且因为感觉到我的失望而躁动不安。有时候我只待个20分钟,把自己近来特别的事向她说一遍,并说我很记挂她,然后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几年前,我实在无计可施,便开始对着她唱歌,轻轻地、害羞地唱。一天,我带了1950年放在母亲钢琴上的那本《壁炉民歌集》去。
那天我挺直身子坐着,向母亲唱起《罗梦湖》来。我深吸一口气,逐字地唱,想起母亲弹琴的样子,感觉到音乐在我体内光华闪烁。
出乎意料,母亲也跟着唱了起来。她起初看着我指着的歌词,然后凭记忆唱下去。我们一起唱,母亲高兴极了,我也一样。我们每唱完一首歌,她都拍掌称好。有一次她握着我的手,望着我道:“我从来没想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可以这么甜美。”
那次以后我每次去看她,都会一起唱歌。我用我的木笛奏出了100多支曲子,都是她从前教过我的,也都是她80年前就学过的。
她的声音随着我用笛子奏出的旋律飘扬,两个高音旋律相偕嬉游。她没唱字,她的声音就是乐器。
有一次,唱《少年丹尼》,唱到高音处,她清越的歌声高出了我吹的高音,却是恰到好处,成了激亢的和声,然后霎时间唱得更高了,接着突然停下,好像她刚才尖叫了一声似的。
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望着我,好像在问这样唱可以吗?我以眼色称赞她,并继续奏完《少年丹尼》。母亲惊叹地瞧着我。我想,我来到这世界的第一天,她一定也是以这样的眼神看我的。
(吴卫摘自〔美〕《读者文摘》1996年12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