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康延
从几个纯个人的经历片段说起。
1996年底我乘轮船走三峡,日暮时分,凭栏久久默望缓缓移动的江山,只觉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仿如自己也成了江中水波、山上石头。突然,二楼舱板上有什么哗然落下,江面顿时漂浮起一堆塑料纸和泡沫饭盒,那是船上晚餐的遗留。
我去了船长室,船长汗颜但坦率:也曾按有关规定将垃圾收入一个大塑料袋,给指定的港口统一收集,或烧或埋。可后来港口不愿承揽这事了,费钱又麻烦;船上呢,购袋要成本,拖袋上岸要人力,交垃圾还得再交处理费……
那一晚,我再凭栏,似觉江水呜咽。
再早几年,我陪外地友人去游览家乡西安乐游原上的青龙寺。和风丽日,草碧花红,石径幽深。此时来了几个日本游客。我们无意中看到一个抽烟的日本人,手里拿着一个小铁盒,每每烟灰欲坠时就向盒里弹弹,最后连烟灰烟蒂一起收入小铁盒,再装进兜里。
我和友人愣了半天没说话。面对日本人,我一向情绪晦暗,那一天我觉得那个日本小伙子挺亮堂。我不知道把一个民族由在别国乱挥大刀演化到收拾烟蒂得要多少年?有一点却是清楚的,这个民族很厉害。我和友人和孕育过中国古诗的乐游原都看到了这一幕。再深想,便有诗的痛。
前些天,向一位武汉作家通电话约稿件。对方问我有这样一个人物题材你们要不要。我说,那你说一个细节吧。他说,她是喜欢独步天涯的女记者。有一次她走到新疆伊里附近,又累又渴,刚要在一棵树下坐下,看到旁边的马,不禁冲到赶马汉的面前:你都知道在荫凉地坐一坐,你怎么不把马解开辕也让它歇一歇?老汉暴跳起来,我的马碍你什么事?如果不是又赶来几个摄影艺术家,他俩保不定打起来。
后来我问:那马卸下辕了吗?他在电话那头大笑:好了,这篇稿子给你了。
悲天悯人总是好的。那女记者再弱,凭这也足以走遍天下。
地球很大,激荡激浊激动激励地球的事很多,即便从环保角度看,这三件事都很小,可这里边的确含着点什么,就像有一首名为《钉子》的小诗说的不完全是钉子:
丢失一个钉子坏了一只蹄铁
坏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
折了一匹战马伤了一位骑士
伤了一位骑士输了一场战斗
输了一场战斗亡了一个国家
(陈志专摘自1997年6期《深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