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平
在10年的探伤工生涯中,他创出了12万只轮对探伤无事故的辉煌业绩。12万只轮对托起的是3万节安全行驶的车厢
1987年4月7日,离洛阳市100多里处,一列货车正在全速行驶。列车驶过一座涵洞后,上了一座铁路桥。离开大桥不到80米,发生了切轴。轮轴从中间断裂,两只轮饼被抛向两侧。路基的一边是黄河大堤。于是,一只轮饼便带着半截轮轴从路基上飞速滚下大堤,势不可当。堤下正好有一户人家。轮饼在这户人家的屋墙上撞出一个大洞,飞落堂屋中间。幸好,屋里没有人;也幸好,那是一列货车,虽机车出轨,多节车厢被毁,却没有人员伤亡。事后,更有人庆幸:切轴没有发生在涵洞里或大桥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月后,陈剑峰从上海铁路局金华司机学校毕业,分配到蚌埠铁路分局淮南车辆段做了一名探伤工。进段的第一天,段里负责技术培训的技术员就给他讲了不久前发生在洛阳的那次切轴事故。听完技术员的讲述,陈剑峰就有点头皮发麻,好像那只巨大的轮饼正在他的头顶飞速转动。
车间里,摆放着许多轮对。技术员指着连接轮饼的轮轴说:“看,列车所有的事故大多发端于这根轮轴。即使是一条毫不起眼的小裂纹,也有可能在列车的高速运动中发生冷、热切轴。轻则车厢被毁,重则列车颠覆。作为一名探伤工,你的天职就是决不能让一条断、裂纹从你眼前溜过去。责任重大啊!”
陈剑峰点点头。
技术员看一眼陈剑峰,继续讲解。他或许不会想到,在此后的10年时间里,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白净、腼腆的小伙子,会一口气创下轮对探伤12万只无事故的辉煌业绩。一节车厢有4只轮对,12万只轮对托起的,就是整整3万节车厢,3万节安全行驶的车厢!
陈剑峰在学校里的专业原本不是探伤。他学的车辆专业包括列检、钳工、外制动等几门主课,只在“列检”里有一个章节提到过探伤,篇幅不足半页。所以,当一名探伤工,也就意味着一切都得从头学起。车间里有一个带他的师傅。师傅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位新徒弟。新徒弟话很少,两只眼睛却从不闲着。师傅用探伤器给轮轴探伤时,他在边上总是死死地盯着看,看探伤器怎样在轮轴上移动,看磁粉如何在轮轴上撒得均匀……没过几天,他就请师傅让他试试。左手探伤器、右手磁粉罐,往轮对前一站,居然操作得有模有样。师傅看着就很高兴,觉得这小徒弟还真灵光。慢慢地,师傅也就放开了手让他自己干。
不仅是师傅,车间里其他人也都挺喜欢他,因为轮对探完的时候,他会到别的工序上去,给搞除锈、外检、轮对卡的师傅们帮帮忙。开始时只是打个下手,后来当有的师傅因故不在岗,他还可以上去顶一阵子,活干得也很漂亮。
工作的环境很艰苦。他搞的是电磁探伤,使用的材料是磁粉。探伤时,他必须将磁粉均匀地撒在轮轴上,然后移动探伤器,使磁粉向裂纹处聚集。如轮轴上果有裂纹,磁粉便会在断裂处形成一道磁痕。应该说,对于电磁探伤工而言,磁粉简直就是他们的火眼金睛。但磁粉又是极易扩散的粉状微粒,如果车间里光线充足,你仔细观察,就会看见空中散布着无数的粉粒,就像许多小精灵正在舞蹈。这些散布在空中的粉状微粒,最爱去的地方,是探伤工的鼻孔和嘴巴,对探伤工的身体所造成的危害,是不言而喻的。
待检的轮对每天上午8点左右到车间,先是在近100度的碱水里浸泡,再经除锈后进入探伤程序。此时,轮对的温度大约还保持在45—50度,即使在冬天,置身于几十只这样的轮对中间,也会让人有要窒息的感觉。但陈剑峰却不能停
止探伤,一刻也不能停止,因为从上一道工序下来的轮对正源源而来,如果他稍稍放松自已,不仅完不成一天的定额,还会影响到其他工序。
“探伤工真是很不容易。”采访时,陈剑峰感慨地告诉我,“探伤时,我们的腰必须一直这么弯着,一天下来,感觉这腰都不是自己的了。苦和累还是小事,关键在于我们肩负的责任太大了。如果误判,将一只好的轮对作废品处理,国家就要为此承担一万多元的耗损;要是漏判了一道断裂纹,就有可能发生列车颠覆的重大事故,给国家财产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10年来,这份巨大的责任感一直警策着我,小心谨慎地对待每一只进入车间的轮对。”
因为爱岗敬业,陈剑峰成为一个典型;因为处身于一个和谐、向上的集体中,陈剑峰成为一个不倒的典型……
曾经采写过很多人物,我对那些经历曲折、身上有故事且带有浓厚的传奇色彩的人物,一直情有独钟,因为,这样的人物比较好写,极易入文。即使没有一支生花妙笔,多少也是可以营造出些吸引和打动读者的氛围来的。
而陈剑峰身上显然缺少故事,无论我在材料里怎么去寻找,还是很难找出些让我耳热心跳的情节来。可以说,见陈剑峰之前,我所知道的他,仅仅局限于下面这一组荣誉和称号:1989、1990、1991连续三年被评为车辆段先进工作者;1992年被评为分局先进生产者;1993年被评为分局优秀党员、路局先进生产者,获铁道部火车头奖章;1995年被评为分局优秀党员,获“八五”十大杰出青年称号;1996年获分局“模范共产党员”称号和路局“优秀共青团员”“优秀共产党员”称号……
按理说,在这些堪称辉煌的荣誉背后,肯定隐藏着许多故事。我曾经一厢情愿地坚信这一点。但随着采访的深入,我渐渐打消了这一念头。陈剑峰是腼腆而寡言的,除了偶尔谈谈内心的感受,基本上都是我问的比他答的多。
“真的没有什么故事。”车间里,他憨憨地、歉意地一笑,然后,弯下腰、低下头,继续为我演示轮对探伤。在轮对边上,他显得潇洒自如,意兴飞扬。或许,这才是那个真实的陈剑峰?
但是,我依然不愿意放弃。辛勤工作10年,得到了那么多的荣誉和表彰,在同伴中出类拔萃,这肯定会让有些人心里不舒服,瞧着不顺眼。按照我们常规的经验,这是一道很自然的推理公式。“那么,跟周围的人有过矛盾和冲突吗?”于是我问。陈剑峰抬头看看我,有点发愣。
“你看,你干得虽比别人多,但得到的荣誉也多。别人对你难免就会有些想法,因为你太突出,这样,在工作中,在生活里,多少会有些摩擦吧!”我进一步循循善诱。
陈剑峰大约是明白了。他直起腰板,认真想了想,说:“我不知道说的对不对。以前有一个除锈工干活不太认真,轮对清除不到位,我跟他说过几次,开始他不太高兴,后来我们交流了多次。现在他除锈除得特别干净。就这。”
陈剑峰说得简约,但我觉得这里面有故事。我后来又找了几个人,才将这件事情搞清楚:探伤的前一道工序是除锈,除锈工必须将轮对表面清除干净,否则,会影响到探伤的准确性。探伤工条例中有“四不探”,第一条就是“除锈不净不探”。但有一位除锈工却经常不能将轮对清除干净,陈剑峰就跑过去告诉他:“除锈不干净会影响探伤的。”除锈工听了很不高兴,认为陈剑峰是有意找茬儿。“我以前都是这么干的。”除锈工说。“以前错了,现在可不能再错了。”陈剑峰保持着他一向平和的语调,“你想,探伤工要是因为除锈不净影响了探伤,让哪一条断裂纹蒙混过关,那给国家造成的损失可就大了。”
以后,陈剑峰常常有意和那位除锈工多聊几句。有时,自己的活干完了,就跑过去帮一把手。他干活又快又干净,这让那位除锈工很惊讶。“你啥时学会除锈这活的?”除锈工问。“没专门学过,平时抽空多琢磨呗!”陈剑峰说,手下不停。除锈工就有点不好意思,手下也加快了速度。让一个探伤工帮他干除锈,而且干得甚至比他还好,他的脸上有点挂不住。
再往后,从这位除锈工手里出来的轮对,表面无不清洁、光亮,再没有除锈不净的情况发生。
去年6月,陈剑峰从修配车间调到轮轴车间,修配车间的工长带众人为他搞了个欢送宴会。宴会上,那位除锈工举着酒杯对陈剑峰说:“如果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不愉快,请不要挂在心里。”陈剑峰说:“都是为了把工作干好,能有啥不愉快的!”还是那么憨憨地一笑。
两人喝了酒,又紧紧地握握手,都挺依依不舍的。那情景让在场的工友感动不已。
以上是陈剑峰提供给我的最为精彩的一个故事。“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我以前的车间和现在车间的领导、同事都非常好,大家在一起工作很融洽,也有一种努力上进的集体氛围。所以,就没什么矛盾和冲突。”陈剑峰说。
这话我信。采访中,我曾请车辆段的领导为我组织了一个小型座谈会。参加座谈的都是曾和陈剑峰长期共过事的车间领导、班组长和普通工人。提起陈剑峰,他们一律地褒之扬之,且言出由衷。
“剑峰是个好人,个性亲切、平易,啥时候都一样。技术过硬,又一专多能,他得火车头奖章,大家觉得很自然。他不得谁得?”修配工陈思新说。
陈成林是陈剑峰现在的工长。他还能记得一年前上海铁路局在杭州举行的那次探伤工大赛。作为陈剑峰的工长,他也去了杭州。到那一看,他就犯起了嘀咕,因为来参赛的许多探伤工工龄都在30年以上,比陈剑峰年龄还大。陈成林说他那时一点信心都没有,但结果却是陈剑峰一举夺标。比赛时陈剑峰在一根轮轴上发现了一条长100毫米的纵裂纹,大赛评委令他用扁铲将其铲掉,深度为1毫米。陈剑峰很快就完成了,那条
100毫米长、1毫米深的凹槽,平整、光滑,就跟机器做出来似的。“事后我才知道,剑峰为了练成这手绝活,他拿扁铲的左手背曾被铁锤砸过无数次,一只手差点废了。”朱彪是陈剑峰在修配车间的老工长。“段里要调他时,我从心里不愿放他走。在车间,他根本不需要我这个当工长的多说一句话,因为他眼里有活,而且活干得漂亮。自己的活干完了又去学干别的活,都很精。我车间里五六道工序,任何一道工序缺人了,他都可以顶上去。这样的工人我到哪里去找?说真的,要不是段里领导下命令,我是坚决不放他走的。”朱彪说。
通过这次座谈会,我觉得我明白了一点,那就是:陈剑峰自1989年成为劳模和典型之后,这么多年没有遭遇波折,还不断地更上层楼,完全得益于他所处身的工作环境。积极向上的集体氛围,加上自身的努力,才使他顺利地步入今天的辉煌。当然,在陈剑峰成长的道路上,我也感受到了蚌埠铁路分局团委对他无时不在的关爱和帮助。
沿着一条寻常的斜波路,陈剑峰风雨无阴地走了10年,终于走出一条不平凡的敬业之路,走出今日的辉煌!
在分局团委书记许亮的办公桌上,我看到一本名为《我爱我岗》的小册子。这其实是一本文章汇编,作者都是铁路上的一线人员,有机车司机、修理工、列检员、电缆工和信号工等。在文章里,他们讲述了自己走上工作岗位后的种种经历、体会和感悟,表达了自己热爱本职的心情意绪。文章风格一律平实朴素,但读后,确实令人生出一丝感动。
“市场经济大潮下,潮流与时尚急剧多变。今天的青年正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冲击和诱惑。我们不知道变化起于何时,但变化确实发生了。他们盲目地热衷于追逐潮流,却在这种追逐里渐渐迷失了自我;他们沉醉于一夜暴富、一夕成名的神话中,却不愿为此付出实实在在的心血和汗水。他们鄙薄劳动,鄙薄劳动技能;他们心浮气躁,他们好高骛远。这样的青年,肯定是难成大器、难当大任的。必须在他们背上猛击一掌:不要盲目地成为潮流和时尚的牺牲品!必须引导他们重新认识工作和劳动:工作着是幸福的,劳动是光荣的。在平凡的岗位上你可以实现自已的梦想。我主编《我爱我岗》,就是基于这一理念。”
我们谈起陈剑峰。
“推出陈剑峰,包括1993年他要求入党时我们及时向党组织力荐,团委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我们觉得陈剑峰身上最可贵的品质,正体现在他对本职岗位的热爱上。因为这份热爱,他才能以极大的责任心对待每一只待探的轮对;因为这份热爱,他才能乐此不疲地学习各种技能;也正因为这份热爱,他才能从平凡的岗位走向不平凡:今天,在铁道系统数百万职工中,他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人物,是大家学习的榜样和楷模。这就是证明!”许亮说。
“分局党委认为,团委对陈剑峰这个典型从考察、认定到推出的思路是正确的,经得起时间和实践的考验。”分局党委书记汪淳对此予以了肯定。
每天早上,陈剑峰7点10分离开家,走20多分钟的斜坡路到公交车站等车。这段斜坡路不算长,直线距离也就二三公里的样子,但中间必须经过一个名叫望峰岗的火车站和10个道岔,所以常常要多花不少时间。逢站里停上个三四趟列车的时候,陈剑峰就要暗暗叫苦,因为绕开这些车又得花掉他近20分钟的时间。为应付这一切,陈剑峰总是以竞走的速度赶路。时间长了就成了一种习惯。恋爱时与女朋友散步,女朋友总是一路小跑着才能追得上。“你就不能慢点吗?”女朋友愤怒地大叫。他就转过身来,歉意地、憨憨地一笑:“我不是已经很慢了吗?”
在公交车上,数到第三个站牌时,他就要下车了。然后,步行5分钟到单位。这时,离8点上班时间大约还有一刻钟。收拾一下工作台面,打点开水,上班时间也就到了。
中午有1个半小时可以休息。陈剑峰没有午休的习惯,一般他都是坐在车
间里看书或者到别的班组,琢磨人家用的机器。他使用的只是1000型开合式探伤仪和3000型磁旋液探仪,但利用午休,他已先后熟练掌握了闭合式、马蹄式和6000型滚轴探伤仪的原理和操作规程。
下午5点半下班,陈剑峰沿着早上来时的路回家。
——10年来,陈剑峰每天如是。今天,也就是1997年的10月17日,下午5点半,陈剑峰走出车间大门时,心情是放松而兴奋的。中午时分,连续工作了3个多小时的他已经很疲惫了。当探伤器移至轮轴中央部位时,一条不明显的磁痕一晃而过。他揉揉眼睛,想仔细看看,却又什么都没发现。一位同伴这时跑来叫他:“快,打饭去!”“你先去,我再等等。”他想了想,说。找来一块砂布,他将轮轴彻底打磨了一遍,重新探伤。很快,他就在轴的中央找到了一条长80毫米、深6毫米的横裂纹。下午,技术部门赶来鉴定,确认这是一条危害极大的隐患轴。
在车站等车时,陈剑峰嘴里哼着歌。每次发现了一条隐患轴,他都有一种莫名的愉悦。
公交车来了。
阵剑峰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