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浏
重物拖过地板的声音和一些物品的磕碰声,穿过墙壁清晰地传进了我的卧室。“约翰,”我喊道,“你又在挪动家具啦?”“是呀,”他回答说,听得出他的兴致极佳。
对于约翰的这些心血来潮的举动,我通常总是一笑了之。他今年才13岁。我记得自己在那个年龄时的种种感受:身体、智力和感情都在发生着明显的变化,总是希望能通过服装、发型以及房间的布置和装饰来使自己显得成熟而更具个性。
约翰早在两年前就想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房间了,那一回,他悄悄地对我说:“妈妈,我能有自己的房间吗?把杰夫的房间给我吧,他不会介意的。”
的确,我的大儿子杰夫几个月前已从大学毕业,在外面独立生活了。但如果将这间生他养他、留有他无数美好回忆的房间给了约翰,他会不会感到自己已被永远逐出了这个家?而且,我的心里也有些割舍不下。杰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我们惟一的孩子,他的房间在我们的心目中显然也有着一种十分特殊的地位。在那里,我们曾教他读书写字,曾和他一起嬉戏玩耍,曾给他讲过成千个故事,曾与他进行过数千次交谈……
然而,尽管亲密无间,那个时刻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临了——杰夫需要一扇门,需要有一个独立的而不是与他的父母分享的空间。那扇门在晚上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关闭着的,里面会传出收音机声,或是他用打字机写信时的嗒嗒声。我知道,在这些写给朋友的信中,他一定说了许多从来没有同我们说过的想法和见解。毫无疑问,他的生活已经扩展到了一些与家或家人无关的领域。我们再不能也不应该去过问他的每一件事了。很多时候以来,我们一直培养着孩子们学会自立;而当他终于如你所愿地自立之后,每次你看到那扇紧闭着的门时,心底却总会泛起一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没问题,”杰夫很爽快地就答应将他的房间让给弟弟了。然后,他那双眼睛在眼镜后面闪烁出柔和的爱的光彩,“妈妈,我的人虽然离开了这个家,但我的心还在这里。”这时,我突然感到,我们之间不再有紧闭的门了——那扇门再度敞开了。
我和约翰立刻着手整理起这个房间,我们搬走了杰夫的所有的东西,那些还留着他童年、少年和青春期气息的东西。房间里乱糟糟的。突然,我听到了自己的哽噎声……这一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杰夫已真的不再完全属于我的了。我对自己说,我们必须接受这一事实。作为父母,我们的责任就是要不断地放松自己搀扶着孩子的手,让他们学会自己走路——人生之路。
渐渐地,我感觉到自己心中那双企图永远抓住杰夫的手也放开了。我们不能这样抓住他们,不然我们就太自私了。现在,约翰也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了,不久,他也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看着他将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搬进了房间,虽然满头大汗,但他的目光却为即将到来的自立而闪闪发亮。是的,我心里说,现在,又到了我们放手的时候了。
(李建华摘自1996年1月29日《上海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