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黧眉
结婚以前,恋人送给我一条水晶项链,我欢喜得不得了。那是中午的操场上,太阳白亮亮的在头顶,我把项链举到眉间,对着太阳看到一只只玲珑剔透的水晶。阳光下的水晶纷呈着五光十色的花彩,穿过水晶的太阳变得遥远朦胧起来,能看到很长很长的一道长廊,我们似乎走在通往太阳的地方。
余光中能看到他在冲我笑着,那么灿烂的笑,黑漆漆的头发茂密地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像一片正在蓬勃生长的麦田。
后来我戴着项链站在足球场的大门旁看他踢球,然后我们就一个门里一十门外地谈天说地。他的身体在门框内伸展成一个大大的“大”字,于是,在足球场空旷的天与地之间,我们就是一十女人和一个“因”字,我突然有了一个奇特的想法:我发现我们俩人在此时此刻组成了一个奇妙的字“姻”——婚姻的“姻”。我为这一发现兴奋不已,我这才感到我们其实是渴望婚姻的。
我很珍爱那串水晶项链,每天都戴在脖子上。尤其是在夏天,贴着皮肤有若水珠子滴在脖子上的凉凉的清爽,我喜欢这样滴答滴答的感觉。
大学毕业以后我们结了婚,他送了我一条金项链。但我仍然戴着那串水晶项链,他问为什么?我说我喜欢。这时他告诉我,那串水晶不是真的,当时看到我高兴的样子,不忍心说穿。我说这我早就知道。他吃了一惊。
他那时是个穷学生,哪里有钱买真水晶?
水晶是假的,但是我的欢喜却是由衷的,一如那时我们对彼此的喜欢。
走进了我们向往的婚姻之门,与别的女人一样,我陆续地又得到了金戒指,宝石戒指、金手链、银项链以及珍珠玛瑙等各种首饰。然而这些贵重的东西,暂时喜欢一下就过去了,远远没有那个水晶项链得到时的那种喜悦——至今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的阳光、球场,还有我们快活的眼睛。
等到我得到一串真的水晶项链时,我才发现,它并不比那串假的更好看。那精巧的做工、合格的纯度,有一种完善的遗憾。
有一种美丽,就像我们年轻时的青春,充满了慌张和迟疑,矛盾和错误,也像这串假的水晶,质地虚伪、手艺粗糙,但因买它的人的全心和真实,自有一种无言的让人心动的美好。
日子一天一天翻新,首饰一天一天成为旧物,也就变成了我们的情感的信物。那些不曾喜欢的金银首饰,竟也逐渐变得亲切起来,虽然没有了那串水晶带来的浪漫和心动,但却洋溢着一种成熟的优雅和纯正的品位。
这让我想到首饰与婚姻。
结婚时爱人送的首饰,一般都是纯金的,恐怕都要留到生命的尽头。我们的婚姻,因有这些首饰伴着,似乎就有了某些证明,我们也因此而记住了彼此的承诺。物换星移,我们渐渐有了足够的年纪和经验来责任这一切,我们不要求完美,但是我们需要生活的温暖。随着岁月的流逝,每每打开蒙尘的首饰盒,心怀就会无端地踏实和熨贴起来。
有时也会无聊地把玩这些首饰。我发现那一个个项链、耳环、戒指、手镯,都是环状的形体,就像一个个圈套,套住了我们的脖颈、臂腕和手指,让我们时时记住:我们是在婚姻之中。
其实,婚姻也确是一个圈套,只不过这圈套是我们自己走进去的。两个人在这里吃饭、睡觉,生儿育女,甚至争争吵吵,但这实在是我们生活中一个无法替代的依托,是彼此的家园。如果这个圈套真的有如首饰一样金灿灿的光亮和冰清玉洁般的透明,那么,这样的婚姻,该是纯净和温暖的。
(刘大鹏摘自1996年4月12日《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