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影迷和一位电视记者的笔谈

1996-08-28 03:47郗贵孙杰
中国青年 1996年3期
关键词:焦点访谈笔谈光彩

郗贵 孙杰

牺牲情结

好人在我的头顶上照射出一片璀璨的星光,本以为它会爱抚我。但飞扬、闪烁的印刷品、电磁波却不停地向我传导着牺牲者弯曲的倒影。他们高悬在镀金的天空中,好像是供我流泪,供我窥视:好人的最后命运。

星星的碎片——我用这些碎片建造一个世界

一位名叫郗贵的青年来信声称他特别喜欢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节目,每天必看。他希望编辑部帮他创造个机会和电视台的记者谈谈。我们把他的信转给了“焦点访谈”摄制组的孙杰。以下是他们的笔谈。

郗贵:

我爱看电视,更爱看“焦点访谈”。但我却不喜欢英雄和模范人物的报道。我知道他们都是好人,是国家要树立的榜样。但我总觉得他们在天上,我在地上,没法学。最重要的是,所有英雄都得死,所有模范都得抛家舍业、积劳成疾。每次看到这样的报道我就想,难道父母把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送我们去牺牲?好几次,全家人一起观看这类报道时,妈妈总是一边表示对歹徒的愤恨,一边又嘱咐我:“以后遇见这种事可要躲远点呀,那些亡命徒都是刀下无情的。”

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刚开始看到那些“拐卖妇女儿童”的报道,很震惊,对拐卖罪犯恨之入骨;还有杨小霞那一类得病没钱治的;或者是穷孩子念不上书的事,我也会跟着伤心落泪,有时还愿意掏出不多的工资献点微薄之力。可是后来,到处都是这些东西,一打开电视就能看到有人哭,有人死,我的感情就不同了。有一次电视里好像在播英模报告会实况,镜头上的一个听众正流着眼泪、擦着鼻子。我噗哧一笑,扭头对妈妈说:“您瞧,她至于哭成那样嘛?”妈妈瞪了我一眼:“从前你不是也这样?”是呀,可我现在为什么不了?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这么不容易被感动,是什么使我的良心长起了厚厚的茧子?

前一段焦点访谈里有个节目叫“走近好人”,挺好的,应该多报道这些平凡的好人,让他们光彩光彩。可是看到后来,我又不明白了,我对好人的敬意被他们悲苦的命运、清贫的生活打得稀里哗啦;他们的光彩也暗淡起来。特别是哈尔滨齿轮厂的水暖工于哥,真是个地地道道、助人为乐的好心人,他为别人做了那么多好事,可他自己呢?他的清瘦腊黄的面容、单薄矮小的身影,使我无法想像他个人生活的阳光究竟在那里。他在大年初二的风雪之夜死在下水道里的情景让我心寒,那些被他帮助过的人们善待他的唯一方式难道就是在他累死之后说些好话、流点眼泪?他们站在一旁指指划划的样子好像在说;“哎,于哥死了,这些脏兮兮的活可就没人干了啊。”

说心里话,如果好人是这个样子,我真的害怕当好人。我现在只想做歌词里唱的那种人:“我不是好人说的那种坏人,也不是坏人说的那种好人。”

孙杰:

我也是在“做好人”的教育下长大的。但是当我受命奔赴“走近好人”节目的采访途中时,还是没整明白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是好人。我们该宣传什么样的

好人。

郗贵说得对,对好人不该有太多的道德苛求。不管好人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他首先是个要吃要喝要睡,有七情六欲的人。其实做好人并不难,并不都要去牺牲,要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售货员一个灿烂的微笑,办事员一句热情的问候,足以令人激动兴奋,回味良久。出租车司机交还拾得物,医院大夫奋力挽救危重病人,母亲不畏强暴地保护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成为报纸上的好人好事。

好人就是平常人:平凡人,平凡事。

好人不是伟人:伟绩殊业,惊天动地。

“焦点访谈”“走近好人”系列节目关注的就是这样的好人。福州的那个温医生的追悼会是按常规安排的,谁知参加悼念的人数却超过计划的十几倍。由此才挖掘出了他生前做过的好事。而温医生的事迹,大多没有超过他的本职工作,只不过他所做的,更接近于职业道德的要求。说到那个于哥,接触过他的人无不动容。但细究起来,也不过是位爱管“闲事”的热心人。助人是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的一份愉悦。

我和同事们是非常平和地完成这组节目的,甚至连被采访人也没有很浓的激情,倒是节目播出后的社会反映让我始料未及,颇不平静。

我们也收到很多观众来信,这些信可以成为道德的民意测验,我读它们时也有种很异样的滋味,一个人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却获得了社会那么多的赞扬,被新闻界炒来炒去,说不清令人兴奋?还是使人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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