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蠹”是可以自谓的

王忠良

邵燕祥在《书蠹与禄蠹》(一九九五年第十期)中说“禄蠹”只是让别人戳后脊梁的，自己是从不承认的，这于史实是不确的，也不合乎心理学。

唐朝宰相王缙与其兄王维“以文翰著名，博学多艺亦齐名”，然而他“纵弟妹女尼等广纳财贿，贪猥之迹如市贾”？怙势贪饕，贸鬻官供，以佛糜财，以佛乱政，因而被贬刺史(本属死刑，悯其年耄才从轻发落)。他在《让侍中及进封郡公第一表》(《全唐文》第3756页)中称自己“性实至愚，才非出众，幸以逢时之命，久为尸禄之人，取之于武，无逐寇之勋，用之于文，乏经邦之略，不能陈力而获冒进”。王缙所用手法与《围城》中的方鸿渐如出一辙；方鸿渐一旦意识到跟在孙柔嘉后面过险桥可以有两种解释，忙抢说：“是孙小姐领我过桥的。”这对孙柔嘉是老实话，不好辩论，而旁人听来，只觉得鸿渐在客气，鸿渐的虚荣心支使他把真话来掩饰事实，掩盖自己的懦怯无用。贪官如王缙等，自然也看到了“客气”似的真话所能起到的遮蔽作用。

第二种自谓为禄蠹的人，是一些忧国忧民或正直多才而无用武之地的人。北宋王禹在《对雪》中写道“自念亦何人，偷安得如是！深为苍生蠹，仍尸谏官位。謇谔无一言，岂得为直士？褒贬无一词，岂得为良史？不耕一亩田，不持一只矢，多惭富人术，且乏安边议，空作对雪吟，勤勤谢知己”。但据当时人各种记载及他自己的作品，王禹是出了名的刚直敢谏，并且关心民瘼民苦，因此八年三黜，贬官商州时写了《感流亡》“峨冠蠹黔首，旅进长素餐。文翰皆徒尔，放逐固宜然”，诗中说十年仕宦，无异是广大人民的蠹虫，同样也是对那些无功食禄的官僚们的尖锐讽刺。

第三种自谓为禄蠹的人是以俸禄养亲的人。《晋书·何琦传》记载何琦服侍母亲常患甘食鲜果不丰赡，于是出任郡主簿。母亲去世后，则慨然长叹：“一旦然，无复怙恃，岂可复以朽钝之质尘黩清朝哉？”之后即辞官归隐，安于贫穷。附带说一下，背负母爱的十字架的鲁迅，也可以说是北洋政府的禄蠹。二十年代中期，鲁迅的论敌陈西滢刻薄地攻击他：“从民国元年便做了教育部的官，从没脱离过。所以袁世凯称帝，他在教育部，曹锟贿选，他在教育部……”鲁迅在一九二五年一封信中透露他的苦衷。“只能不照自己所愿意做的做，而在北京寻一点糊口的小生计，度灰色的生涯，因为感谢别人，就不能不慰安别人，也往往牺牲了自己。”鲁迅所为，正如《韩诗外传》中曾子所言：“任重道远者，不择地而息；家贫亲老者，不择官而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