茆家升
“名医效应”
宣城地区医院是一家只有400多张病床、500多职工的中等城市医院,别说不能和省级大医院比,在地市级医院中规模也不算大的,尤其是地委行署领导机关搬迁到宣城之后,地区医院还留在芜湖,困难重重,举步维艰,有点像块飞地一样苦苦支撑着。进入市场经济之后,医院之间有合作也有竞争,弄得不好,生存下去都有困难。
但是,正是这种严峻形势,激发了院领导和全院职工,励精图治、奋发进取,终于走出了困境,取得了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同步增长,仅业务收入,三年就翻了一番,全省首批通过二甲医院评审,荣获卫生部颁发的爱婴医院称号,多次被评为省市级文明医院,还挂上了皖南医学院附属二院的牌子。医疗技术好、服务态度好、收费合理低廉,远近有口皆碑,近年来投入千万元巨资添置大型医疗设备,一座高达十四层全省最大的门诊大楼已拔地而起,院内碧草如茵、松柏长青,常年鲜花盛开,环境幽雅宁静,是较理想的医疗休养处所,已成为皖东南地区的医疗、教学与科研的中心。
医院工作的成败得失,固然受到多种因素制约,但是,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很难想象,一家闻名遐迩的医院,会没有一批技术拔尖的人材。地区医院这些年的发展,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充分发挥了老专家、名医的作用,形成了“名医效应”。
人们买东西要买名牌的(价格不要高得离谱),看戏听歌要看名家的(不要架子太大,不要开价太高)。地方上偶尔到了位名人,人们会趋之若鹜,这是人们常有的心态。不过所有这一些都不能和名医的影响相比,名牌可以不穿,名家的歌可以不听,可你不能保证你不生病,如果你生了病,可能还是疑难杂症,首先你就会想到谁谁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这位专家名医确实有真才实学,不是冒牌货,又是医德医风高尚的人,又在一家管理很好的医院工作,又有现代化的检查作辅佐,你会舍他而去,把自己宝贵的生命与健康交给不负责的广告宣传和江湖游医?傻瓜也不会这样干。
早在90年代初,这家医院院领导班子,审时度势,看出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并报请宣城地委批准让该院一批久负盛名的老专家。退出行政领导,组成专家组,继续发挥他们的技术优势,做好中青年科技人员的榜样与人梯。
这里是一连串光辉的名字:胸外科专家闵梅先、普外科专家阮平国、内科专家陈淑时、内科专家李日新、骨科专家袁思忠、妇产科专家傅汉春、名老中医张必烈。他们每个人的事迹都能写成一本书,其中有些人虽然历尽坎坷,但敬业精神不变,对病人的爱心不变,对技术精益求精的态度不变。
当然,熟悉这家医院情况的人也知道,还有一些专家,因为年龄和健康原因,提前退休了,或者调出了。他们也是医院的功臣,他们的学业成就和临床功绩,也是影响深远的。如内科专家张又及、外科专家王辅隆、儿科专家季昌谷等。
笔者在这篇短文中,不可能把各位专家的业绩都记述一遍,作为一个内科医生,我接触了解最多的还是两位内科专家,恰巧,他俩又是一对贤伉俪,又一起在这家医院辛勤工作了四十年,在医院的重要转折关头,他俩都发挥了重大作用,他们是我三十年的领导和老师,我可能是记述他们最合适的人选。
内科的英语单词是MEDICINE,这个单词同时可以译成“医学”。也就是说一家医院的内科水平,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这家医院的水平,他们俩,还有已退休的张又及主任则基本上代表了这家医院的内科水平。
内科的汉语拼音是NEIKE,也是“累科”,医院内有句民谣:“金眼科、银外科、累死累活是内科”。不是做了一辈子内科医生的人,是体会不到做一个好的内科医生有多累多累!像我下面记述的李日新、陈淑时两位内科医师,就是在内科这个平凡而神圣的岗位上,耗尽了他们一生的心血,而且还在继续消耗着。
伉俪偕行
1955年,李日新、陈淑时两位医师,离开母校武汉同济医科大学,先分配至北京某大医院,接着双双被选送中国医科大学进修,56年12月由中央卫生部指派,带着几箱书籍、简单行李,来到了地区医院,当时称安徽省血吸虫病医院,参加消灭血吸虫病送瘟神大会战,住在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平房里。这时李医师年少英俊、举止端庄、思路周密、认真细致、亲切和蔼、遇事成竹在胸,一步一个脚印,天生一副好内科医师的禀赋。陈医师呢,儒雅大方、思维敏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又明又亮,象要窥探出人体的一切奥秘,作为一个年轻的女性,她不爱唱不爱跳,不讲穿着,不赶时髦,甚至不看小说,很少看电影。惟一的爱好就是看书看病人,终日奔波在病房与书籍之间,理论功底扎实,联想反应迅捷,稍一接触,你就会感到她才气过人,她有时认真到固执,果断到不怕风险,不被理解。有这样一对好搭档,从事一个专业,一张一弛,一疏一密,一个稳扎稳打,一个出语惊人;一个大胆设想,一个小心求证;一个善于临床决断,一个擅长理论探索。可以想见,他们一生将做出哪些成就,将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会得到什么样的评价。
不过,他俩那时还只是普通医生,名还未见经传,芜湖人还不了解他们,所谓名医,都是从未名医来的,即使是悬壶世家,也不可能生下来就是天才。
那么,他们什么时候成为名医的呢?这可真是难以说清的事。名医成长的道路,是各不相同的,他们有的得益于名牌大学的孕育,有的是受到名家的指点,有的是在良好工作环境里受到熏陶,有的是去国外留了学,有的是抓住了契机、扶摇直上,有的是攻破了某个难题或做了某种高难度的手术或发表了什么样的专著而一举成名。是的,这些都是重要的,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每一位有成就的医生,必定对技术精求精,而且一定有长期的临床实践。中医有句话叫:“熟读王叔和,不如临症多”。强调的就是临床辨证施治。现代医学门类繁多,学科林立,什么是医学王冠上的钻石?临床!所有的医学研究,最终都要落实到临床,即治病和健身这个终极目标上来。
李日新、陈淑时两位主任医师成长的道路,正是通过四十年的临床实践,不断地积累探求,进取得来的。
有人说,一个人一生的成就,取决于两大因素,一是看他所受的教育,是从哪家学校毕业的,一是看他毕业后的工作环境。这句话有一定道理,也不全对,从受教育这点看,他们毕业于有裘法祖院士任教的名牌大学,他们是幸运的,但毕业后的工作环境,就不是那回事了。
五十年中期的芜湖,虽然还很落后,但这是历史悠久的商业城市,交通便捷,市面繁华,服务性行业发达,医院的数量,医疗技术力量,在安徽省内仅次于省会合肥。有办院历史50多年的弋矶山医院,雄踞在弋矶山顶,俯视大江南北,是皖南地区的大哥大,芜湖市级医院有多家,各占优势,还有一批名老中医在活跃着,代表人物是“三少”(杨绍祥、徐少
鳌、李少白)。一个只有40来万人口的中等城市,已经有如此的医疗单位和人材。如果后来者,不是身怀绝技,或已是功成名就者,再要想在这块土地上,形成什么样的影响、造成什么样的轰动效应,是难以想象的。
当时的地区医院是什么样的呢?它偏居康复路一角,没有大工厂、没有商业区,连公共汽车也不通,虽说是由省血吸虫病医院,第五康复医院,行署医院几家合并而来,但医务人员的基本班底,还是皖南军医干校毕业的一批学员,和少数解放前的老医生。那批年轻人,工作热情高,服务态度好,能吃苦,没有架子,形成了医院的美好传统,一直延续到今天。但是,作为地市级医院,病家要求的,首先是技术水平,其次是设备,技术就那个样子,设备呢?就更简陋了!所有的检查设备,概括起来,只有三样东西,显微镜、X光机(低功率的)、心电图机,实际上也就县医院水平。
李、陈两位医师,毕业于名牌大学,在当时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但他俩一来就扎下了根,不钻营调动,不抱怨条件差,不畏惧没有高年资的医师为自己挑担子,一切几乎从零开始,从临床实践中学,从书本中学,从不断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中学,从常见的病例中总结规律,从个别疑难病例探寻疑点,一切几乎只靠他们自己去摸索,这比有名师指点,有设计好的课,有一流的设备提供数据,困难不知要大多少倍,它更需要耐心、毅力、周密的思考、广泛的联想和对疑点的穷追不舍,更重要的是一颗爱病人的心和为解除患者疾苦甘心呕心沥血。
如果要把李、陈两位医师几十年的工作业绩都叙述一遍,那是不可能的也是冗长的,只能在他们已取得的重要理论成就和实践经验中,摘几项实例说一说,看看他们是如何在如此简陋条件下,取得如此成果的,这也是治学成功者的一个榜样。
打“中华牌”
五、六十年代,人们粗茶淡饭,心脑血管病比现在少,但卫生条件差,寄生虫病、传染病发病率高,地区医院邻近郊区,来看病的多是农民和市民,常见的症状是头疼脑热,腹痛腹泻,似乎很平庸很琐碎很枯燥,没有什么文章可做。但这些都是老百姓害的病,是真正的人民的疾苦,在城市城郊是多发病,在农村更是常见病了。面对这些普普通通的疾病症状,能不能再找出新的规律,找出快捷的诊断方法和最有效花钱也最少的治疗方法?他俩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比如:腹痛是最常见的急症,尤其是上腹部绞疼,病人常常呼天喊地,顿足捶胸,甚至大汗淋漓,休克昏倒,常常首先求救于外科,很多人免不了要吃一刀,剖腹一看,那时最常见的是蛔虫钻胆,称胆道蛔虫症,刀开了,虫子取出来了,病人痛苦解除了,外科医生功劳大大的。钻一个病开一个刀,钻一次开一次,有人给钻了许多次,也开了许多次,恨不得肚子上安上拉练。
李医师陈医师这时沉思了,不开刀口服驱虫药能不能解决?一查书,此路不通!书上明确记载,蛔虫钻胆乃因蛔虫躁动所致,而躁动期间,驱虫是禁忌的,因为驱虫药山道年驱虫过程中首先是引起蛔虫躁动,那岂不是使症状加重。但是,那时麻痹性驱虫药驱蛔灵已经发明且用于临床了,用它应该不是禁忌的,果然,他们取得了成功,从此除个别患者之外,绝大多数胆道蛔虫症患者,甚至一些还在发热,或者孕妇都给口服驱虫治疗,均收到了满意疗效。那时驱蛔灵2分钱一粒,14粒3毛钱就治好了病,给老百姓做了大好事,接着他们不断总结经验,并上升到理论高度,写成了“胆道蛔虫病的内科治疗”一文,由李日新、陈淑时署名,发表于《中华内科杂志》1964年1月号,接着,他俩或者由李日新、陈淑时署名,或者由陈淑时、李日新署名,接连在《中华内科杂志》这本中华级内科医师心目中的圣地上接连发表了关于华枝睾吸虫病、颈动脉窦过敏性晕厥、急性血吸虫病致急性脊髓炎等文章多篇,篇篇都是中华牌。
1962年,内科专家张又及医师调到了地区医院,张医师是一位学养深厚,临床经验丰富,对工作一丝不苟,好学不倦的人,曾是省人大代表,是德高望重的专家。他的到来,地区医院内科力量更强大了,他和李、陈两医师在工作中配合得十分融洽,理论上经常切磋研讨,并联手攻关,针对芜湖地区恶性疟疾发病率高的特点,他们广泛搜集资料,除芜湖市资料外,他们还去广德县、郎溪县调集病案,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终于写成了“恶性疟疾1535例的临床分析”一文,由张又及、陈淑时、李日新署名,发表在《中华内科杂志》1962年9月号上,这是一份极其珍贵的科学实验资料,至今仍是全国最高的恶性疟疾病例报告,一直被诸如《中华内科杂志》等多家权威性书刊引用,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这方面的专家,尔后,他们又共同署名接连在《中华内科杂志》《中华儿科杂志》等中华牌杂志上发表了多篇有关这类文章,影响巨大。
一家中等规模的城市医院,设备简陋,人材不足,在短短几年时间内,有如此数量多质量高的论文在国家顶尖级的刊物上发表,这不仅在市内、省内,甚至国内也是很少见的,而且这些文章大都是老百姓的常见病多发病,这是他们自己工作经验的总结,上升到理论高度之后,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就是一分很好的实践教材,对全国医务工作者尤其是基层医务人员都有很好的指导意义。什么是人生的价值,这就是最好的人生价值,什么是人生最大的乐趣,解决人民群众最关心的疾苦就是最大的人生快事!
名医的名是怎样来的?是舆论传媒炒出来的吗?是自我吹捧出来的吗?是包装包出来的吗?是向上级争取来的吗?都不是,名医的名只能从实践中来,只能从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几十年的辛勤劳动中得来。
文革前地区医院的内科已经闻名遐迩了,其中带头人就是张又及医师陈淑时医师李日新医师,名声一大,就诊的人必然就越来越多,66年一个星期天上午,笔者和陈医师还有位王医师3人一上午就看了190多人。虽然忙得顾不上喝一口水,但我们心里都很踏实。
一个新菌种的故事
如果有人说,他们看的只是普通病常见病,写的文章不过是经验总结,学术上难说有多大价值,我不想和他们辩白,也不想再论证这些论文的崇高价值。下面我只想举一个例子,说明一切伟大都来自平凡,只有不拒绝点滴知识积累的人,才可能有重大的发现。
这是一个新菌种发现的故事。
1959年至1961年夏秋,每年病房里都有一批腹泻患者入院,这似乎是乡村医生也会治的最普通的疾病,但对科学事业笃诚认真如李日新者,他睿目发现别看这些人都是“拉肚子”,但临床经过,预后转归,及药物敏感情况,都各不相同,追溯到发病地点,饮食饮水状况,及流行状况也是情况各异,李医师一面详尽地记录各项有关资料,一面翻阅大量书刊杂志,李医师敏锐地发现到,这多批患者中,有常见的巴知菌种的感染,可能还有未知菌种的感染,于是他将所有患者的粪便,多次送细菌室作进一步鉴定。
当时地区医院检验科的王化(王经帮)技师,也是一位事业心极强的人,而且博览群书,知识渊博,他细心全面地观察了这些标本,很快就得出了和李医师临床观察同样的结论,极大可能是一类(属)不明肠道菌株的感染。
这可真是个斗胆的判断,意味着他们将发现了一个新菌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比一项考古发现,比考证出个这,甚至比发现一颗小行星意义也许更重要些,因为它和每个人都可能有关,说不定哪天它会感染上你。
问题一旦提出之后,他们自己首先紧张起来了,李医师当时只是个不满三十岁年轻医生,王化技师还只是中级的检验士,你们要说发现的是新菌种,就必须对已知的老菌种所有的临床与化验室资料有个透彻的了解,能一一地排除它们,正如王国维先生在论治学诗中所引证的,先得“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然后才能“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否则岂不贻笑大方。
“望尽天涯路”说起来轻巧,实践起来就大大不易了,尤其是细菌学方面的,你必须从水样粪便标本的采集处理,培养基的选择,血清学鉴定,细菌生物生化习性的观察,菌株的检验等等,都得有个详尽的分析比较,其中不能有半点马虎与含糊,因为你的研究成果一旦被确定,你们所有的这些试验包括临床考察,都将成为范本,成为后来的指导和依据。他们自知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和严肃性,为了对科学负责,他们曾走访了南京和上海的一些著名专家,得到了他们的支持与鼓励,但也婉拒了把资料转给他们,由他们作进一步鉴定的要求。别人能做的,我们也能做。李医师王技师都是敏于行而纳于言的人,他们从未说过这样的大话,但从实际行动中证明了,在科学道路上,他们是不畏艰险勇于开拓的年轻人。
经过59年至64年的不懈努力,经过多次的试验,包括血清学鉴定,耐盐性试验,靛基质试验和明胶液化等,他们得出了这种细菌既不是沙门氏菌,也不是嗜盐菌或兼性嗜盐菌,也不是副溶血性弧菌属,按照发现新菌种的惯例,他们先定性为一类(属)不明肠道菌株。由王化李日新署名,以“一类(属)不明肠道菌株的研究”为题,撰写论文在《微生物学报》上发表,这也是一家“中华牌”,意味着他们的研究,已经得到微生物学界权威机关的首肯。
接着他们又给新菌种定了位,这项工作也至关重要,诚如考古发现要定年代,行星发现要定运行规律一样,他们给新菌种暂定名为“芜湖5961菌株”,列在肠梓菌科第Ⅵ族:“芜湖5961菌族”:芜湖5961菌属(芜湖5961菌)。
如果不是文革十年浩劫的到来,谁能断定,中国不会在尔后一、二年或稍长时期,向世界宣布发现了“王化一李日新”氏菌。
但结果却是令人扼腕叹息的。
权威性的国际标准的《伯杰细菌手册》1974年第8版,刊出了“耶尔森氏菌属肠杆菌科第11属耶尔森氏菌属”的材料,而这个以研究者耶尔森氏命名的细菌,基本状况和“芜湖5961菌株”是一致的,可惜不是“王化一李日新”氏菌属。
并非传奇
医生这个职业,就人员组成来看,有点象金字塔,少数名医站在高高的塔尖上,以下按技术与人员反比的关系,即技术越精的人人数越少的法则,直到基层人数最庞大,技术更一般化。但是,只要不是庸医误人,乃至以医谋私者,每个医生的工作都是值得敬重的。不可想象,一个有着十二亿人口的大国,每一位患者都要经过名医的手。一个人学历有深浅,技术有高低,只要有一颗尽职尽责的心,能够恪尽职守,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就会得到人民的敬重,你也就可能成为那一带有名望的医生,因为名医从来就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只是表达人们对你工作的敬重和美好的期待。
下面几个小镜头,大都是围绕陈淑时医师的,文前我曾说了,这对贤伉俪,一个善于临床决断,一个擅长理论探索,难分伯仲,如果就侧重点来说,李医师是理论文章多一点,陈医师则临床实践更具风采。
1965年陈医师巡回医疗到宣城县西河公社,一时名声大振,附近几个公社的病人都来了,陈医师夜以继日地工作着。一天一位年轻的妇女,抱着个胖墩墩的儿子,站在陈医师面前直对她笑。从来者红红的脸色和高兴的神采上看,不象来看病的,她是谁呢?陈医师细瞅瞅,有点面熟,记不起了。是的,病人容易记住医生,医生怎能记住看过的病人呢?
“我是徐祥梅呀!陈医师不记得我哪!”
“徐祥梅!”就那个四年多以前腹胀如鼓、四肢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徐祥海!陈医师全记起来了。
61年初,徐祥梅的亲人,抬着几乎只剩一口气的她,几经辗转来到了地区医院,初步诊断为晚期血吸虫病。陈医师在详尽地询过病史及全面检查之后,在她那如鼓的腹部作了仔仔细细与深深浅浅的认真扪摸,又作了其它的详细检查,在大量腹水下面邻近卵巢部位,摸到了一个硬性肿块,患者又有胸腹壁静脉怒张和胸水,“麦格氏综合征”!善于临床决断,知识全面的陈医师,当即果断地作出诊断,这种因卵巢癌引起的大量胸腹水,称假性麦格氏综合征,虽是少见的妇科病,却是致命的,陈医师立即与妇产科联系,尽快手术摘除。
有人议论了,为这种几乎是垂死的病人做手术,不死在手术台上才怪呢!
陈医师果断地说:这种病人不开刀百分之百要死,开了刀则百分之九十九能活,为什么不开,担点风险怕什么,救人要紧。
在陈医师坚持下,刀开了,癌肿摘除了,第二年徐祥梅就生下了个胖小子。
如果徐祥梅就诊时,是比死人多口气,那么抢救徐昌云的成功,就是真正的起死回生了。
徐昌云因耳疾在五官科行乳突根治术,术后不久,突然两眼上翻。张口呼吸、心跳停止。一般文献记载,呼吸停止4、5分钟,即可导致不可逆转的脑损害。而徐昌云自主呼吸及心跳停止长达50分钟。陈医师在五官科医生配合下,昼夜连续作战,终于使徐昌云在昏迷14天之后重新醒过来,而且基本上没有后遗症。
有位姓余的患者,因心脏扩大四处求医,南京诊断是“风心”,弋矶山医院诊断是“冠心”,省立医院诊断是“先心”,到上海也诊断是“风心”。都是大医院,都有大道理,患者莫衷一是,慕名找到了陈医师,陈医师经过认真的检查,判定余某患的是扩张型心肌病,后经刚刚应用于临床诊断的超声心动图测试,完全符合陈医师的诊断。
文革期间,地区医院被当作城市老爷卫生部砸烂了,全院人员分点下放。李、陈医师来到了郎溪县十字铺公社,条件更差了,工作难度更大了,李、陈医师还是和既往一样,竭尽全力为患者服务,使一个个疑难患者得到了明确诊断,抢救治疗成功一个又一个危重患者,以致远近百余里有口皆碑。以后郎溪县每天下午发往十字公社的班车,来的几乎都是找李、陈医师看病的病人。
所有的成功都不是侥幸的,她需要你有扎实的理论的功底与丰富的临床经验,以及
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的精神。名望、荣誉不能是诱惑,不能是追逐的目标,而是在你诚实工作与认真钻研的背后藏着的。
满目青山
十年浩劫后期,人民群众对大砸大砍城市医院的极左行径,对已经很匮乏的医疗资源、包括人力物力所遭受到的严重摧残,可说是怨声载道,重建医院的呼声愈来愈高。
1973年地区医院终于又恢复了建制,李、陈医师作为主要的技术骨干,当然是首批回调人员。他俩回到阔别四年之久的医院,可说是满目疮痍;图书杂志当废纸卖了,病案资料当垃圾扔了。病房成了私人宿舍,门诊部长满了野草、仪器设备手术器械毁的毁丢的丢,真是惨不忍睹,没有经过战争,没有经过火灾水患,都是那些败家子啊!
有形的损失是看得见算得出的,更大的损失还是无形的:一套完整的行之有效的规章制度被废弃了,医疗上必备的常规,护理上的三查七对等规范措施被扭曲了,更重要的还是人的精神面貌;救死扶伤,病人利益高于一切的宗旨被亵渎了,对技术精益求精对工作一丝不苟的精神被淡忘了。好的传统丢了,不良的社会习气则挤进来了,诸如收红包呀、拿回扣呀、请吃请喝呀,以医谋私拉关系走后门等等,重建的地区医院,从某种程度上看,所遇到的困难,比五、六十年代还要大。
在这历史转折时期,又是李、陈医师和上文提到的那批老专家,起到了关键作用,他们不仅在技术上挑了重担,做好了学术带头人,做好青年人的表率,在思想意识上,道德标准上,他们也是率先垂范,谆谆教导年青的医护人员,要自重自爱,要一切以工作为重,病人利益永远是至高无上的,不要为了蝇头小利,亵渎了医生这个神圣的职业。
李、陈医师一直视工作为第一生命,医院重建后,他们一如既往,日夜辛勤工作在自己岗位上,可以说地区医院重新建院,并迅速达到地市级水平,从内科领域讲,主要依靠张又及医师、陈淑时医师和李日新医师等人的不懈努力,他们是又一次艰难起步的主要担纲人,虽说从全国范围讲,其他医院经过十年浩劫,都受到了严重创伤,但安徽尤其是芜湖受的内伤更重,所以尽管从整体实力上、安徽被甩下了很大一截,但从这家医院来说,他们一直是励精图治。近二十年来,由陈淑时、李日新共同署名及参与署名的文章,依然陆续见于国家级刊物,李日新医师是中华医学会安徽分会内科学会委员、宣城地区分会内科学会主任委员,《安徽医学》连续一至三届的编委,陈医师是《皖南医学院学报》编委,他们双双晋升为主任医师,并被皖南医学院聘为教授,陈淑时主任还是全国及安徽省“三八红旗手”、省第三届政协委员。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随着他们年事渐高,陈医师年轻时就患有心脏病,体质较差,他们非常注重新人的培养,甘为人梯,放手让中青年一代去工作去实践去开拓科学新领域。“雏风清于老风声”,他们衷心祝愿新的一代,会取得比他们更大的成就。
桑榆未晚,彩霞满天,李教授、陈教授在平常的岗位上所取得的成就,所作出的贡献,将永远激励年青的一代,为救死扶伤这一崇高的职业,像他们一样,奋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