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中国人不愿稀里哗啦走出去

1995-08-22 03:33段跃彭建梅
中国青年 1995年5期
关键词:骗子契约市场经济

段跃 彭建梅

转型时期的病痛能否不治自愈?我们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中国知识界正在严肃探讨。

李慎之先生说:

“中国现代化成功的真正标志,不是生产了多少物质财富,也不是国民生产总值提高到什么程度,而是要让人看到中国人生活在什么样的精神境界中”。

市场经济走向全球化几乎可以说是既成事实,这是不可逆转的过程。我在《全球化与中国文化》一文中说:“市场经济就其积极面讲,它的伟大的作用就是解放了个人的主动性与创造性,因而大大促进了财富的增殖;就其消极面讲,它利用的正是人原始的利己心,是人对物质享受似乎永远不会满足的贪欲。”正因为如此,今天全球的道德危机确实与市场经济全球化有关。世界上许多资本主义国家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都出现过礼崩乐坏的情况,问题是今天它发展到了全球范围内,不良风气,互相煽动,因此问题严重。但是人类除了原始的利己心而外,还有理性。人类不能容忍自己就这样生活下去,必然会发展出让自己生活得更有意义的法律与道德规范来。

问及中国文化是否可以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得到充分发展的问题,我认为,中国传统文化不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形成的,但是它必然会适应市场经济的发展而得到新的发展。中国文化对全球文化今后能作出的最大贡献就是在道德方面,但这靠说教是没有用的,首先要靠中国12亿人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做出成绩来。这里有一点要说清楚,中国传统文化并不全然是好的东西,像今天的大修坟墓、大办红白喜事、求神拜佛、看风水……确实来自中国传统文化,而又不适应现代化的要求,不符合全球化的标准。所以不能笼而统之提继承中国传统文化。

既然市场经济走向全球化是不可抗拒的过程,因此中国文化发展的中心问题就是要为市场经济确立行为规范。这是一定要实现的,否则中国文化就要堕落下去,中国的市场经济就要走入邪道,不是实现公平竞争,而是走向黑手党经济。相信中国文化传统的人,也相信中国文化会有消毒的作用。

现代化的要求是既要发扬人的自由,又要人自觉承担社会责任,这是摆在全人类面前的大任务,远远没有解决,我们要有志气担当起这个任务来。

樊纲先生说:

从某种意义上说,市场经济就是骗子对骗子的战争。最根本的问题是,完善制度。制度会惩罚恶,制度会告诉人们:合作更好。

最近几年来,很多人抱怨是市场经济的发展带来了道德的滑坡。其实,如果我们承认人非圣贤,承认总会有些人要利用各种可能的机会和制度上的漏洞用各种可能的办法为自己谋取一份利益,就应该承认在体制改革过程中,多了一些坑蒙拐骗是十分自然、十分正常甚至十分可喜的现象。

我们不必管古代的诚实与信用是怎么形成的,在现代商品经济中,信誉、诚实、“保质保量”这些东西不是因为美好才被人们所信奉,而只是因为它有用、有利,才被人们所遵守。其基本的逻辑无非是:你想骗我,我也想骗你;你想骗我时我便想方设法防你的骗,我想骗你时便要琢磨着如何让防骗的你防不着我的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骗到最后大家一方面被骗得越来越聪明,另一方面也骗得累了,才发现其实谁都不是傻子,天生被骗而不会骗人;大家费了那么多劲你骗我我骗你还不如谁都不骗更省事、更合算、更经济(节省交易成本),于是大家偃旗息鼓,制定下一些共同防骗的规章制度以利于好好合作,人也显得诚实、讲道德起来。

所以问题不在于“道德沦丧”,而在于如何在新条件下重建“防骗体系”。没有有效的制度防小人,小人就会泛滥起来,直到最后不再有人去当君子。道德的沦丧,根本的原因不在于“教育”不够,而在于制度不灵。

我之所以对骗子增多这件事持乐观态度,根本上还是因为相信防骗的新规则、新体制以及新型的商业道德,必将在大小骗局之中诞生。虽然有国外一些现成的规则可供参考借鉴,但有中国特色的骗子总得我们自己对付,所以新体制有赖于我们自己在与各色骗子的周旋中逐渐形成、掌握和应用。

从理论上讲,人性是大体相同的,区别在于谁用文化来调节,谁用制度来调节。在一个国家用文化来调节的东西,在另一个国家就可能必须用制度来调节。所谓中国特色、外国特色就体现在这里。

对于中国,我更倾向于用制度来调节。经济制度的不断完善才能促进经济的发展,与之相适应的特色文化、道德一定会形成的。而好道德又可以节省一个制度运行的费用。

单少杰先生说:

骗子对骗子的战争不会自然而然地导致社会契约。在市场经济发育过程中还要具备一些条件,还要我们为创造这些条件作出努力。

近代启蒙学者在论证社会契约所以形成时,提出了这样一种思路:在一个缺乏社会行为规则的“自然状态”中,每个人都可以随意地伤害他人,同时又受到他人对自己的随意伤害,因此,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同时又都是不自由的;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们坐了下来,或放弃全部权利,或放弃部分权利,制定出一个对每个人都有制约力的契约。

今天,人们也可以借用这种思路来谈论中国经济市场化过程中的欺骗问题。然而,这种思路毕竟只是一种假设,一种思想实验,事实上骗子们之所以要达成具有制约力的契约,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大家能够相互欺骗,即每个骗子不仅骗人而且自己也被人骗,或者反过来说,不仅被人骗而且自己也骗人。在这个前提下还有个前提:大家都必须具备大致差不多的欺骗条件,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1,欺骗的能力。此为欺骗的主观条件,即大家在据以欺骗的心智水平上大致差不多。

否则的话,在一个心智很高的骗子与一个心智平平的骗子之间,形成不了相互欺骗的格局。前者很轻松地将后者诱于圈套内,后者则很难陷前者于诡计中。故而在这两者之间,也就达不成相互放弃欺骗的契约。前者不屑于同后者制定契约,认为没有必要放弃这种对自己有利而无害的欺骗行为;后者则对这种契约不抱信心,不相信那个已骗了自己九十九次的人,下一次会突然不骗自己了。

这就连带出一个问题来:如何实现大家在欺骗智能上的平均化?

笼而统之地回答,便是所谓的“开民智”。

从理论上说,就是要鼓励学术争鸣,开放新闻言论,让社会大众共享社会信息资源。

从历史上看,远者是近代西方启蒙运动所获得的一个重要成果,近者则是现代中国以“德先生”和“赛先生”为旗号的新文化运动所企求的东西。

2,欺骗的机会。此为欺骗的客观条件,即大家在据以欺骗的社会资源上大致差不多。

否则的话,在一个不费多大力气便能骗上千上百万的骗子与一个攒足了劲才能骗得千儿八百的骗子之间,也形成不了相互欺骗的格局。前者乘的是大海轮,捕的是鲸,后者摇的是小舢板,捞的是毛虾。

因而,在两者之间,也达不成相互放弃欺骗的契约。前者会认为,契约要他放弃的东西大大地多于后者放弃的东西;后者也不会相信竟有这样的契约:叫别人拿着金币而让自己拿着瓦片,一起打水漂。

常有这样的情况,一个心智不过尔尔的骗子,但据于某重要的权力岗位或背靠显赫的家族势力,便能屡骗屡成,施小计而有大获。与此相反,一个心智颇高的骗子,但无权力或无背景,想获得成功常常要付出比前者多几倍的努力。

这也连带出一个问题来:如何实现大家在欺骗机会上的平均化?

这便涉及政府管理体制问题,亦即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所提出的国家政治体制改革问题。

必须对各级政府机关各级政府官员进行有效制约和监督。必须严格地做到:监管市场经营活动的部门或官员本身不能从事市场经营活动,例如制定国债政策的部门及其官员不能炒卖国债。这好比是,不准裁判员下场比赛,不准他以球证和球员的双重身分参与角逐。裁判直接下场比赛,是进行机会不平等的竞争,也是当前官员腐败最突出的表现之一。

3,欺骗的权利。此为欺骗的法律条件。即大家在相互欺骗过程中所受到的法律惩处与法律保护上大致差不多。

否则的话,在一个处处受到法律保护的骗子与一个处处受到法律惩处的骗子之间,也形成不了相互欺骗的格局,故而也就达成不了相互放弃欺骗的契约。

例如,一个有特殊社会背景的骗子,当他被别的骗子骗了之后,可以借助法律来惩治对方,讨回便宜;而当他骗了别的骗子之后,却能不受法律追究,安然无事。因此,对于他来说,欺骗人或被人欺骗,都不会受到多大伤害,故而不会感到有放弃欺骗的必要。

这也连带出一个问题来:如何实现大家在欺骗权利上的平等化?

答案很简单,准确地说,讲起来很简单而做起来很困难;这就是要加强法制,尤其是要加强宪政建设。

王蒙先生说:

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最大的道德就是遵纪守法,对国家公职人员、官员来说,更应强调无私奉献。现在的矛盾是,对守法要求很低,对道德调子很高。唱高调只有两 个结果:制造伪善;用高调打击别人。

表面上看,今天中国人的道德秩序很糟糕,实际上并非无据可循。中国人的道德参照系有三部分:一是儒家传统道德,其核心部分是五伦。五伦中的封建色彩在近代以来遭到了猛烈的抨击。而它对秩序、稳定的强调与市场经济并不矛盾。二是革命传统道德。这实际上是一种军事共产主义,是一种非常态下的道德,比如“国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这种非常态的东西是一定要被常态的东西所代替的。但也有一部分是常态的道德,比如“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联系群众”等,这些内容任何时候都需要。三是西方文明所形成的道德。比如个人自由、自我设计、享乐主义等。西方的道德也有魅力。不可能让青年人都只讲牺牲。人有权关注自己的利益、幸福。关键是适度。有一次,我去喝早茶,刚坐下,来了五六个大款,顿时大哥大在桌上摆了一圈,茶还没到,大哥大已是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了。这是什么?与其说显示出的是一种财富,还不如说是一种野蛮、愚昧。其实西方人也反对把人作为消费动物,他们比我们想像的更注重文化情调。西方的AA制也是挺好的。至少它免除了“口头上大方、心理上计较”的变态心理,因为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没完没了地掏钱请客或被请。

市场经济本身并不能直接导致道德的后果。市场经济改变了一些道德观念,比如从安贫乐道转变为对自身利益的关注,从过分谦让到学会竞争等。但这并不意味着,一种好的道德会自然形成。

市场经济规则和道德有各自的适应范围。比如,售货员与顾客之间作为一种市场关系,一分钱一分货,就得讨价还价,斤斤计较,这不是道德管辖的问题,是市场规则的要求。而另一种情景,比如冬天破冰救人,如果用市场规则来评论就很不适用了,它不是划得来和划不来的问题,是良心,是“绝对命令”,是先天综合判断,是不证自明的。在这里,必须把市场关系和道德关系分清楚,否则就会张冠李戴,甚至走入极端——或者用市场利益关系去取代一切人际关系,即“金钱万能”;或者用道德关系取代市场经济关系,即“道德万能”。道德,有一部分是对市场经济的适应、规范、推动;有一部分是对市场经济的补充、匡正,甚至是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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