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钦楠
《读书》每发表一篇涉及建筑学的文章,我就感到高兴,因为这肯定了建筑也是一种文化。第九期发表曾昭奋先生写梁思成公的文章,就值得祝贺。其实“阁楼文学”所处的阁楼,不就属于建筑吗?
昭奋指出,当今北京出现了许多头戴大帽子的庸俗建筑,不应归罪于梁公,我很赞成。
《读书》评介梁公的文章,据我记忆,已有几篇,但总感到言犹未尽。
梁公是一位中华奇才,后期遭遇很苦。他的受难,不是由于科学技术问题,而完全是意识形态领域的。他被戴上“资产阶级思想代表”的帽子,代表了建筑中“复古主义”、“形式主义”的倾向。至今,这个问题还争论不休,影响了对梁公的评价。
梁公受挫,最早是解放初期,北京市考虑是否拆除城墙的争论上,他失败了。随后,赫鲁晓夫上台,批判建筑中的“复”、“形”,竟然牵连到梁公。这以后至今,“复”、“形”之罪,成为定论,谁也不敢沾边。聪明者就以“民族形式”、“民族风格”,乃至“古都风貌”等新语代之,居然通行无阻。建国十周年的十大建筑,大多数就是“复”、“形”之再现。但梁公却一直背着这两顶黑锅,直至文革期间郁郁去世。
不是置身于建筑界的人,可能领会不到“复”、“形”二帽之压力。在这两顶“永远不得翻身”的帽子下,中国的建筑理论园地始终是有气无力,靠拾人牙慧度日。其实,现在如果重读当时的一些批判文章,就会感到许多强词夺理、似懂非懂的非科学性。应当说,搞建筑学不学些“古”,不复些“古”,不讲究形式,不追求些形式,只能是捆住自己手脚。中国至今出不了(或很少出)惊世之作,与这种禁锢大有关系。
于是就形成一种奇异现象,在理论上绕弯路,在实践上则在新旗帜下大搞特搞,其结果是一种极为平庸的建筑表现。
我与昭奋及一些我所尊敬的师友意见相左之处在于,我主张在理论上给“复”、“形”二论平反,给予学术上的平等地位,实事求是地予以分析,并吸取其精华。应当说,北京出现的那些平庸的“帽子建筑”,并不代表“复”、“形”,而是对它们的亵渎。否则为何象民族文化宫这样的优美作品,可以得到北京市民众多数拥护呢?
其实,梁公与当事者之分歧,不在于“复”、“形”,而在于对北京这个古都的态度。他主张在旧城外建新都,其核心思想就是保护古城,而当事者则出于“现代化”的迫切心愿,决心要拆掉城墙城楼。当时如此,现在更其如此,以“危房改造”为名大拆内城,但为了怕受指责,又以“保护”、“夺回”等口号,强制推行“拟古”楼来掩饰内城之破坏,以便从房地产开发经营上取得“经济效益”。君不见,北京这一举世无双的东方古都,正在沦落为世间俯拾皆是的商俗性“现代”城市!
昭奋主张把梁公在清华建筑馆的塑象移至中央。我却认为,在梁公保护北京古都的心愿越来越渺茫之际,多少纪念文章也只能把他“神化”而已,不如仍然放在馆的侧边,更符合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