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清宏
他从未为我的工作支付过一点工资,但是有一天,他的一项建议,改变了我的一切。
在我14岁那年的夏天,我开始帮人割园子里的草,希望能挣到点钱。这期间,我逐渐结识了不少人,还由此了解到这些路易斯威尔人的一些特点,特别是他们支付报酬的奇怪方式:据工作当时了结,或按月支付,也有可能干脆一点没有。
布拉奥先生就属于最后这一类型的人。而且每一次他总能够找出一个理由来。有一次他说身上没有零钱;有一次他说劳累得疲惫不堪了……不过,尽管如此,除了和钱有关的事情以外,布拉奥先生倒还不失为一位十分友善的老人。通常他在远处看见我时,总是挥动着他的帽子同我打招呼。我揣摩他可能是一位隐居的将军,大概是战争在身上留下的创伤使他不能再从事自己院子里的工作。虽然我自己在心里记着帐,但实际上也没有多少钱。值得庆幸的一点就是布拉奥先生对草坪修剪得如何并不苛求。
7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天色已晚,我散步路过他的房子时,他示意我到屋里去。客厅与外面相比显得非常阴凉,我进去好大一会儿才适应里面比较微弱的光线。
“我很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布拉奥先生对我说道,“但是……”
我想最好还是给他省掉一次挖空心思想出一个借口的麻烦吧,于是就说:“先生,没关系的,不必为我的工资而挂在心上。”
“我想你可以因不能按时拿到工资而选择一两本书作为抵偿。”
他朝旁边指了指,这时我才注意到屋里到处堆置的都是书籍。除了书的放置没有秩序外,这里简直就像一个图书馆。
“拿出时间来”,布拉奥先生鼓励我说,“读这些书,从中找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读一读,充实自己。你想读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实际上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想读些什么。我读的东西通常是从杂货店里找到的破旧的平装书,或是从家里搜寻到的杂志、连环画之类。因此,凭着这些近乎苍白的记忆从这堆书中自觉地选出一些自己想读的东西,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但并非说我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于是我把这些书用眼大致扫了一遍,然后问布拉奥先生:“这些你都读过?”
先生点了点头:“这些仅是我保存下来的一些值得经常看的东西。”
“那您就帮我挑选一下吧!”
他抬起头,扬了扬眉毛,仔细地打量着我就像是为我裁一件合体的衣服。然后,他从一叠书中抽出一本递给我。这本书相当厚,封面是深红色的。
“《公正的结局》,”我读到,“安德·斯蒂沃兹·巴特著。这是写什么的?”
“下星期由你来告诉我吧!”
于是当天晚饭后,我就从厨房拿了一只小凳子坐在草地上开始读书,没有几页,便完全沉浸在卡斯特的悲剧中了,院子,夏天,似乎一切都消失了。剧本叙述了一位绅士生活的不幸,冲突表现得恰到好处。语言简洁优雅,情节扣人心弦。当夜幕降临后,我挪到屋内,又读了个通宵。
直到今天——35年已经过去了——我依然能生动地回忆起当时的深刻体验。我完全被一部小说所能蕴涵的巨大力量给震慑住了。我简直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恰如其分地描述自己当时的感受,因此,当第二个星期布拉奥先生问我有何感受时,我回答说:“好极了!”
“那就好好地珍藏着它吧!”他又问,“要不要我再给你推荐一本?”
我点了点头,一本人类学研究的经典著作——米德著的《文明时代的到来》便递到了我面前。
就这样,我不停地读。在那一年,布拉奥先生从未为我的工作支付过一角钱的工资。但是,后来有一天,我可以站在大学的讲台上讲授人类学了。那时,我深刻地认识到:那个夏天,我的阅读实际上不仅仅是单纯的消遣。我发觉如果一本书能够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季节适时地来到一个人的身边,将会改变他的一生。
(彭米摘自94年10月31日《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