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金幼竹
18年前,在语言中心学英文时,我的英文老师是一位到台湾来学中国古典文学的加拿大人,他说:“中国话最让我发疯的是,它没有‘时态,我从来不晓得你们是在说现在、过去,还是未来!”那时年纪轻、火气大,一听他批评咱们中国语文,我马上回了他一句:“因为我们中国人关心的是“永恒”,所以不分什么现在、过去、未来!”
说完,非常沾沾自喜,觉得打赢了洋鬼子一仗。
理由一箩筐,行动慢吞吞
今天,我“成熟”了18年,便不再觉得这种“战绩”有什么好耀武扬威的了。相反地,我相信,中国语文之没有“时态”,大概就是我们中国人缺少时间观念的原因之一。
我承认自己是一个“不太守时”的人,但我总相信自己也还不至于是个“迟到大王”。直到有一回,我跟一位朋友说好“马上就来”,结果,才走到她家门口,便听到她正在对另一个朋友说:“她呀!每次都是慢吞吞的才来!”
从此,我开始注意自己迟到时,给人家的理由是什么:“对不起!忘记带贝比的奶瓶,又跑回去拿!”“真不巧,临出门时婆婆打电话来。”“小狗跑掉了,害我去追了半天!”我的理由总有一大箩筐,而且多是一些实际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撒谎。
但是,在别人听起来,八成都不是“理由”,而是“藉口”,因为,真正会控制时间的人,应该是能在出门以前,把这些“变数”也考虑进时间表才对。
迟到与早到的观念
我不知道别的婆婆、妈妈,是不是也会有我这种问题,也不知道别人的先生,是不是也对他们太太的“不会控制时间”急得跳脚;我只知道,每回我要出门,我的先生就变成“训导主任”一般,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是不是会迟到。
尤其是每个星期天早上,我忙着准备自己和孩子上教堂,他就会在旁边叽叽呱呱地叫:“你还在看报纸?等会儿准要迟到!”不然就是:“别在路上给我开快车,吃罚单!”
有时我人已冲出门去,又跑回来拿东西,就看到他坐在楼梯口等着:“这次又忘了拿什么东西?”或者:“我希望别人也跟你一样用CPT,而不是用APT!”——CPT是“中国人的时间”ChinesePeoples Time,总是迟到半小时;APT是“美国人的时间”AmericanPeoples Time,常是早到5分钟。为了使我“守时”,我的美国先生是极尽能事地在刺激我的“道德意识”,但似乎没有太多效果。不过,上个星期出门前,他说的一句话,使我玄想了好多天。他说:“我看你是连上天堂都要迟到的!”一路上,我想象着“上天堂迟到”的情形。照说,人死了上天堂,应该是自己无法控制的,总不能说,我还要去看看这个,探望那个,或者向上帝请几天假,等参加自己的丧礼,确定小孩有没有因分财产而吵架,或丈夫有没有马上去和别的女人约会,才“慢吞吞”地回天上的家吧?
为何迟到?费思量!
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道”,对孔子来说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所以,他认为,只要他听闻了“道”,那么,早点到天堂的门口等着也没关系了。
当然,孔子认为最重要的道,在很多人看来是太虚无了,所以,很多人会说:“如果我能环游世界,则死而无憾矣!”或说:“只要能看到孩子各个成家立业,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我忍不住要问自己,如果真的如先生说的,上天堂也迟到,那我是为什么而迟到呢?我定是“死不瞑目”,要把那件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办完,才肯上天堂了。
然而,又问自己,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才发现自己活得真是矛盾,因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竟是:“把每件事情在该做的时候做完,不要拖拖拉拉!”
不知轻重缓急,误大事
我想到以前参加一群美国太太的查经班,那时正值圣诞节期间,美国妇女都为了买礼物、寄礼物、布置家里、烹饪甜食,忙得如火如荼,主持人为了在假期前给大家一个警惕,便做了一个示范——
她拿了一个玻璃罐,说:“这里面有限的空间,就像我们的时间。”又举起一杯米和一篓核桃,说:“这是我们在有限的时间里所要做的事情。”
然后,她把那杯米倒进罐里,已然达到半满,接着,她把篓子里的核桃倒进去,但由于罐中所剩的空间太小,一半的核桃都滚到桌子上了。她说:“我们常常都是这样,先去做那些不关痛痒的小事,把大事耽误了,等到我们想要去做重要的事时,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接着把核桃和米还原到原来的容器里,这回,她先把一篓的核桃放进罐里,再把那杯米倒进去,结果,核桃和米混杂在罐里,刚刚好装满了整个容器。她笑着说:“如果我们先做重要的事情,再去做那次要的,那么便有足够的时间了。”
我想,这也是一般人常常迟到的原因吧?对事情的轻重缓急没有选择,琐碎的小事做了一大堆,而耽误了最重要的事。
而我,如果不学会先把核桃放进罐子里,才去倒米,那么我真可能会像我先生所说,连上天堂也要迟到了。
(苏云夫、汪慧摘自1994年7月24日《港台信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