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了她一下

于　沙

因事去北京。下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打电话。幸好，她在，约定第二天上午在她家见面。

临近她家后门时，听身后有急急的自行车铃声。一边侧身让路，一边抬眼后瞧，呵，她已停在我的右边。冬天，她穿着大衣，戴着风帽，缠着围巾，为免出错，我定睛“验明正身”。是她，没有错!遂顺势把她搂住，亲了她一下，我的嘴唇在她的腮边，停了好一会儿。她笑笑：“快进屋，我买了好多您喜欢吃的菜。”

整整一年没有见到她了!见她，只在梦中。此刻，好梦成真，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悄悄擦了一把我泪湿的眼睛。

她，是我的女儿，三个兄妹中，最小，号称“满妹子”，已满30岁。1984年，作为湖南医科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分配来中国中医研究院西苑医院，两年前，已评为主治医师。近日获悉，她申请的国家中医药局青年基金科研项目“复方马勃冲剂治疗急性化脓性扁桃体炎高热的临床与实验研究”，已最后通过评审。我怎的不为她高兴、为她祝福、亲她一下呢?

我好生喜欢我的“满妹子”!

她“以小取胜”。这一点，在“史无前例”中很显灵。我在外面受了辱、怄了气，回到家里，3岁的她，左手叉腰，右手翘起食指，小辫儿朝背后一甩，一板一眼地唱起“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像阳光，化开我心中的积雪和脸上的阴云，我便有“挨批归来愁自解／喜听小女唱新歌”的句子。

从骨架、长相和款式，她最像我。我给她取的名字，就叫“小沙”。“沙，虽然不是金子，但里面却有真金在”。我阐释过她的名字的涵义，她没有全懂，又好像懂了，从小就常常对人宣扬：“我和我爸爸，都是沙里淘金的人!”

她一下地，就走进了贫瘠的岁月和贫瘠的家庭。吃苦，是她的必修课。她吃得苦。到北京后，进修过两年中医，读过1年英文强化班，从小学算起，连续读书16年，堪称苦读寒窗呵!但苦出了好成绩。她写的字，端正、清秀，卷面像一片稻田，一蔸蔸、一行行、一垅垅、一厢厢，规整、匀称、美观。10年里，她写的百余封来信，是这样；她的作业和考卷，是这样；她写的一份份病历，也是这样。

她对医的爱之诚、爱之深、爱之无悔，令我爱怜。她是有文学细胞的，中学时，就在省报上发表过新诗。她参加讲师团，去广西扶贫，写给院领导的长信，因了情挚、意远、语丽，而受到院领导的表扬，后来摘要发表在院报上。然而，她没有从文，而是铁心学医。她有自己的想法。为人解痛、消苦、添乐、造福，医生，比之作家，更切入、更快速、更实在；当药到病除的时候，医生既不等待稿酬通知单，也不注目铅字闪现的作者名字的灵光，因而，也就更无私。医生面对病人，心里默念的，就是“祝您健康”!只有“祝您健康”!这种想法，支撑着她在报考大学时，选择了医学；这种想法，使她在试验室、门诊部和病床边的每一分钟，变得富有；这种想法，让她把别人进咖啡屋、跳舞厅的时间，融进了一本本厚重而枯燥的医学著作里。为医，投入精力，投入青春，投入智慧，她是慷慨的!甘愿为医消得人憔悴。“下海”风，没有吹乱她的发丝；炒股潮，没有浸湿她的心旌。她说：我最爱做和最爱唱的，就是“祝您健康”!难怪，卫生部有关部门的有关领导，为今天有那么多像她一样的青年医务工作者，虔心且潜心地从事科研，而欢欣鼓舞!

我怎能不欢欣鼓舞呢?自自然然地，我便亲了她一下!

这是对她的钟爱!

这是对她的慰劳!

这是对她的尊重!

也是对她的勉励呵!

当对我作了全面检查后，她说：“不错!您的烟戒了，很好!酒，少一点!女儿我祝您健康!”

每封来信，临了，都是“祝您健康”!

面对北窗，我给她写信，把一个轻轻的吻，连同一串殷殷的祝愿，折叠起来，装进信封里。目光穿过午夜的灯海和星河，道一声：“女儿呵，你也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