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与民同忧

刘新平

距深圳那场震惊全国的特大爆炸火灾事故已经有些时日了。现场早已清理干净，包括烈士和无辜者的鲜血。恐怕不会有人再去回忆那场可怕的灾难了。但我总是不能平静，总是感觉有些话还是得说。

爆炸过后近两个月，也就是1993年的9月22日，深圳的一家大报在头版头条披露了劳动部对事故的调查结论：“……是一起严重的责任事故，深圳市政府、深圳市公安局和安贸危险品储运公司分别负有不同的责任。”并且强调市政府作为综合管理机构，“对清水河仓库区的总体布局未按国家有关规定进行审查……埋下了严重威胁深圳市安全的重大隐患……”

但紧接着的一条新闻就是，市里一位主要领导在全市安全生产动员大会上作报告，强调各部门、各行业一定要认真吸取事故教训，高度重视安全生产。当然，该领导也没有忘记作自我批评：我作为全市负责人，对事故造成的损失感到非常痛心和内疚。我要负全面的领导责任，要认真吸取教训。

教训当然要吸取了。毕竟对国家造成的损失太多也太大了，不吸取教训那是万万不行的。但估计那家公司的经理或副经理什么的，是不会有机会吸取教训了，因为撤职、查处之类，很快就会落到他们头上。他们的官太小，或者根本就是一介布衣，“吸取教训”可不是他们能够随便享受的专利。

问题的关键也许并不在这里—我们太过看重态度这个东西了，而且多少年来一以贯之。甭管出了多大的事，往往是一总结，一汇报，教训一二三，措施七八九，态度明朗了，“工作”到家了，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检查部门都吃这套，甚至各种新闻媒介都信服这一手，不信去看报刊、电视，老有这套嗑儿。而且每逢开那种总结经验教训、订出防范措施的会议时，还总有个把大人物在场，把那会弄得特隆重特庄严。这种会责任者（也就是直接造成事故的人）自然与安贸公司的有关人一样，是无缘得以身临其境的。他们有他们呆的地方。

不服气当然会有，比如他们很可能会想，我整到今天这地步，我该，我认。你们呢，你们就没有领导责任吗？我进来了，你们凭什么就在外面呆着，还风风光光的？凭什么？最不济，也得有人把你们那官帽给摘了。

这不服气里面其实还是颇有些道理的。领导不力，造成事故，那就是玩忽职守，就是渎职，就是犯罪6犯了罪，确实没有理由再在属下和公众面前夸夸其谈，讲什么“吸取教训”一类的话，听着也确实叫人不受用。

或者，尚且构不成一种“罪”，那也有个说法，叫做“引咎辞职”。但我们国家这种事太少，听说多的是易地为官，平级调动。最近就听说江苏省某市管县的“县太爷”，其子在一桩重大强奸案件中属“领袖”级人物。在有关人员对此案件进行调查时，该“县太爷”就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事情披露后，“县太爷”却又晃到另一个区当常委去了。所谓小车照坐，皇粮照吃，金碗照端。因无“咎”可“引”，于是便何其悠哉游哉！可在西方，这“引咎”的事却常有。上至总统、首相、将军，下至州长、市长、议员，只要是你那里出了事，那就自觉点，趁早打点包裹走人吧！据说西方的老百姓对这一条都挺拥护的，弄得大小官员惕惕然，凛凛然，唯恐一不小心，捅出个什么漏子来。

我这么说并不是想盛赞西方的政治多么清明，多么美好，因为我们经常听说西方的政坛和各种政客出乖露丑的事情。我只是想说“引咎辞职”这一做法对我们今天来说，确有大力推广的必要，对于为数不少的当官不为民作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人浮于事、推诿扯皮的官僚来说，是一件整治他们的不可多得的法宝。而绝不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一旦出事就粉墨登场，开大会，作总结，表一番态度，弄几个措施，生把他们给炼得都成了演技一流的演员了。

现代社会，万事讲究个平等。小民百姓弄出了事故，就得整天担惊受怕，忧心如焚；当官的也不能老那么滋润，也得让他们怕上一怕，忧上一忧。确有其罪的，与百姓一般“待遇”；罪不成立，也得来个“引咎辞职”，别总把个“态度”看成万应良药。

其实让官们与平民百姓同忧同惧，利大无穷，兹不赘言，有普拉萨德的几句诗为证。诗云：“忧虑啊，我额头上的不祥之兆，你能推动我为理想奔走……”还有一位外国佬也说：“正如憎恨的激烈形式是恐惧一样，恐惧的激烈形式就是勇气。”

文章快结束时，偶尔在京城的一家报纸上又看到了一篇文章，标题为《陈爱霞命丧污井兰州市换齐井盖》。文章大意是：1993年8月7日，这家报纸以《兰州一大怪大道无井盖》为题，披露了兰州市区道路上下水井盖丢失严重的现象，呼吁对已造成的人为陷阱应尽快排除，否则后患无穷。然而，半个多月以后的8月25日晚上，某乡一27岁的青年妇女陈爱霞不幸掉入一开口的污水井……事件发生后，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就如何处理善后及加强今后市政管理作了部署（此为态度之一种），市建委3名领导到打捞现场办公（态度很有诚意，但很难保证没有人会说这是一种马后炮），市建委还为杜绝悲剧重演，制订了4项措施，包括于8月28日前，补齐兰州市所有道路井盖（真的是晚了！），开始起草市政工程管理规章（原来兰州市的市政工程一直都是无章可依的）……

亡羊补牢，原不失为一种对待事故的明智做法，但对于正当大好年华就命丧黄泉的陈爱霞，一切都于事无补了。而悲剧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

我无话可说！

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