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民雄
事情有难易之别。常人能做到的事情,就容易,反之就难。梅兰芳抗战期间在沦陷区蓄须明志,拒绝演出,难不难?非常难,并且比想象的要难得多。在抗战前线,宣传抗日,妻子送郎上战场,捐躯赴国难,当然崇高伟大。但在全民族的激情驱使下,人们比较容易作出这种直接投身抗日的选择。而要一个艺术家在自己的鼎盛时期为民族需要放弃艺术,则不那么容易。
梅兰芳的高大庄严之处正是在于,在生死存亡之际放弃至高无上的艺术,以沉默向死神挑战。他在反抗,他在没有任何保护任何退路的情况下孤立反抗,然而却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甚至没有反抗的具体目标。任何人都知道这是不明智的,但谁也不敢否认这是非凡惊人的。他在进行消极反抗,这种反抗没有反抗的快感和资源,比积极反抗更难。
八年抗战,梅兰芳先生作为一代天才大师,已不复存在,但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堂堂的中国人,梅兰芳活得清醇崇高,气概堂堂。柯灵先生说:梅兰芳抗战期间展现出来的品格,“足以悬诸日月而不刊。”(《读书》一九九四年六期)我相信,这决非溢美夸大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