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丁
昨晚她做了一夜的噩梦,那梦像个拂不去的影子,总是在她的脑际萦绕。她痴痴地坐在床头,望着窗外透进来的若明若阴的晨光,又回到那个怪诞的梦里。
她分明看到了他,那是她的第一个丈夫,他们面前是一条河,他站在河的对面,使劲朝她喊:“芬英,你过来,我在这呢!”“你等着,我就来!”她应着,在水面上飞跑。突然,身后又有一个人朝她喊,猛回首,是他,她的第二个丈夫。两个男人一起向她走来。“她是我的!”一个说。“不,她是我的!”另一个说。“一人一半!”两人同时说。一把利斧朝她头上劈来……她醒了,吓出一身冷汗。
他们相继去了,又突然“来”了,是在招魂,还是在讨债?
第一个丈夫叫马本善,是他主动上钩的。那时,他是身着警服的管教干部,她是他看管的人犯。那年她18岁,已经有了3年贩毒的经历。
“你为什么爱上我?”她问。
“你漂亮!”他答。
“我贩毒,你不害怕?”
“改了就是个好人!”
她心想:“说不定谁改谁呢!”
婚后,她对他说:“傻瓜,漂亮能当饭吃?我今天漂亮,不多久就会成个黄脸婆。青春和美丽都会随着岁月的流失而贬值,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永远有魅力,永远不会贬值,那就是钱。你没听说吗:钱中自有粟千斛,钱中自有颜如玉……
“……凡是政策和法律不允许干的肯定是能发财的。要发大财,就要冒大险。有句时髦话讲:坐牢一阵子,享受一辈子;杀了我一个,幸福几代人。不敢犯法,不敢坐牢,就发不了大财……”
她激他:“瞧你,还像个男人吗?谁家的男人不出去背大烟?就你怕死,亏你还当警察!”
当警察的也是人,也要活命,也得过日子,谁个愿意被女人瞧不起,靠自己的女人过日子?他耐不住妻子明里暗里的开导和嘲讽,一横心,果真去干了一次大的。临下决心时,他也说了一句特在行的话:“入浅水者见鱼虾,涉浑水者得蛟龙……”
结果,翻了船,被判了死刑。行刑那天,他又想起妻的那句话:“杀了我一个,幸福几代人。”谁享受,谁幸福?他忽然明白过来了,他被利用了。晚了!完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枪响的前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再见她一面,忠告她别带坏了孩子。
前夫的儿子叫马志彪,父亲违法犯罪被枪毙,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一个抹不掉的阴影。他在辱骂、歧视和白眼中长大。逆境催他自奋、自强,他心无旁鹜,专心读书。在生活中他是弱者,可在学习上他是强者。当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云南民族学院时,他看到自己那灿丽的前程。
母亲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功名天下,光宗耀祖,富贵荣华,那是过去。现在读书有啥用?大学生去当家庭保姆,教授上街卖煎饼擦皮鞋,说到底,不就是没钱吗?如今社会认钱不认人,钱比学历和知识都管用。你从小没爸,妈把你拉扯大不易,希望你将来过上好日子……我看这学别上了,早一天发财,早一天明白。要不然,大学毕业后把你分到穷窝窝里,不仅你受苦,我也没法指望你了……”
他被说动了心,真的弃学“下海”了。时运不济,子蹈父辙,他很快翻了船,一个好端端的儿子,又被她送进囹圄。
她耐不住寂寞,又结婚了,丈夫叫纳本孝,小她5岁,是共产党员。这是一个“女财男貌”的特殊家庭结构,纳本孝看中的是王芬英腰包里的钱,王芬英看中的是纳本孝这小伙子的貌。
也许本身是一个违反常理的家庭结构,它并不稳固,最终必然走向坍塌。
“你是共产党员,我有些事不明白,请教你:上头的政策不是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你们共产党员是不是应该带头?现在,富起来就是好样的。沙××富起来了,瞧人家那房子,造价200万,连家具都是进口的。县里、省里都说人家是先富起来的典型,就差让他去北京人民大会堂作报告了。可你知道他的钱是怎么来的?贩毒来的!
“瞧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靠党员的牌子和头上的帽子发的财?有多少党员在偷偷摸摸地干那些共产党不许干的事情?你别再傻了!”
可怕的“枕头风”把纳本孝刮晕乎了。他从走私银元开始,到贩卖大烟,最后贩卖海洛因暴富,一步步走向犯罪的泥淖。
夫妻最后一次贩毒是12月。他们悄悄地潜入缅甸,买到海洛因,翻山越岭,昼伏夜行,巧妙地避开公安检查站,顺顺当当地到了临沧,轻车熟路了,他们没想到会翻船。交货那天,由丈夫出面,她却躲在暗处望风。丈夫被当场抓获,她见势不妙立即逃回平远。
回到平远,脱离了危险,但她并没觉得轻松,她担心着丈夫的性命,判刑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会不会被杀头?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回真要看看钱的魅力了。只要能保住丈夫的性命,花多少钱都行。她想起政府的政策中,有一条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缴赃,彻底交代,确有立功表现的,可以从轻处罚”。她突然觉得政府的话可信,花10万元连夜买了17条枪,言明主动替丈夫交赃,要求宽大处理。“枪是哪里来的?”政府的人问她。“是从家里取来的。”“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从什么人手中买来的?”“这……”她露出破绽。偷鸡不成蚀把米,接到丈夫死刑判决书,她恼羞成怒:共产党骗人!政府说话不算数!她沿街叫骂。执刑那天,她纠集100多人赶到刑场,用石块将15名公安干警砸伤。在处决纳本孝的那张布告上,赫然写着“同案犯王芬英,在逃”,而她就在法场上将一名执法官咬伤。
她不甘心就这样认输罢手,很快把目光转向了纳本孝的弟弟纳本伍。经不起嫂子的煽动,纳本伍跟上了她。不久,纳本伍夫妇因贩毒在昆明被枪毙,身后留下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
好一个长长的噩梦,梦醒来是一个严酷的现实。一家4口人被枪毙,儿子被判刑。下一回,该轮到她自己了。她预感到死神正悄悄向她逼近。
荷枪实弹的公安围住了村子。广播喇叭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云南省人民政府关于平远地区毒品犯罪分子必须在限期内投案自首的通知”。突然,一个声音犹如惊雷轰顶:“王芬英,你的家已经被包围,再给你播放一遍省政府的通告,何去何从,由你自己选择!”
门外的喊叫声一声紧一声传来。
“妈妈,我们咋办?”女儿神色慌张地问。
她咬牙切齿,进出一句话:“快走,别管我!”
砚山县公安局长王金文带领小分队突入王芬英的住宅。这是一座厚重的建筑,它的四周是一圈宽大的围墙,高高的水泥台上耸立着一座钢筋水泥结构的小洋楼,琉璃瓦的屋脊,大理石的墙体,显示出它的神秘不凡。偌大个院子空空荡荡,没花无草。厚厚的水泥地面遮住了大自然的生机……
来来回回搜了几个遍,不见毒枭的影子。难道她会障眼法?
“继续仔细搜查,就是钻入地下也要把她挖出来!”二楼的卧室重又搜了个遍,依然没发现任何疑点。
“把大衣柜搬开!”王金文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打开手枪保险,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沉重的大衣柜被挪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门。
“王芬英,快出来吧!不出来,我们就开枪了!”
王芬英迫不得已扔出手枪,束手就擒。
小分队随即从地下道里搜出手枪3枝,子弹610发,手雷3枚,海洛因6537克,大烟916克,黄金334克,毒资545200元。
恶贯满盈的王芬英被判处死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行刑那天,她留下遗言:请转告我的子女,清清白白做人,听政府的话,奉公守法,不要学我贩毒贩枪,害人害已。
枪声响了,她为生命画了一个不光彩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