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润龙等
北京消息:1993年2元,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秘书长罗干会见了克莱特夫妇,代表中国政府和人民授予他们最高贵的礼物——“友谊奖”。
我们都自称为正常人。但是,如果我们不能为精神病患者提供一个正常的生活氛围,那么,我们又正常在什么地方呢?
——海因茨·克莱特
圣诞节,武汉市江岸区解放南路356号二楼,一个近百平方米的娱乐室,60多名男女穿着节日的服装围成一个大圆圈,收录机播放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屋顶斜拉着的彩花纸球,以及四周漂亮的装饰,让人感到节日的欢乐。
吹蜡烛,说故事,演小品……每个人都那样开心,那样生气勃勃。会唱的,献上一曲《让世界充满爱》;不会唱的,请大家猜一个谜;既不会唱,又羞于说的,便沿着圈子给大家鞠上几个躬。掌声,笑声,赞叹声,更有一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眼泪顺着双颊淌了下来。
我坐不住了。我实在不敢相信,在这些圣诞节联欢的参与者中,竟会有16位精神病患者。我离开击鼓传花的圈子,来到了海因茨·克莱特先生的身旁,他身旁正好有一个空位子,那是他的夫人的座位,此时,他的夫人罗莎·克莱特正举着照相机,频频地摄下她的病人那欢欣愉悦的镜头……
克莱特夫妇的中国之行是一本书,一本充满传奇色彩而又给人以无数启迪的书。
7年前,刚退休不久的克莱特先生与他的夫人罗莎告别了自己的4个女儿,踏上了中国这块向世界开放不久的土地。他们应聘担任了武汉水运学院的外语教授。
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那么友好,克莱特夫妇领略了中华大地这块古老国土的风情文化,渐渐地对这里的一切产生了感情。上课的任务并不重,闲暇时,这对德国夫妇时常到街上散散步。有一天,他俩被眼前的一个情景拉住了脚步:大街上,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姑娘不停地向路人舞手蹈足,她的身边已经围了好大一圈看热闹的人。
克莱特夫妇的心被刺痛了。多少年来,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眼前这种场景。他们开始反省自己中国之行的初衷。
他俩都是精神病学的专家。
克莱特是德语国家的知名人士。这位出生于德国历史名城德累斯顿的男子汉,在青年时代就以其仁慈之心和专业特长投身于精神病者的康复工作。60年代末期,他升任一所卫生院校的副校长,而后又担任了德国《教育论坛》“慈善”专栏主持人。70年代,他凭卓越的才华和在德语国家的声望出任德国联邦政府“改善精神病人状况”规划委员会委员。此后不久,德国开始筹建“德国社会精神病学联合会”,他积极参与了这一团体的组建工作,并出任首任主席。卓越的成就是与难以想像的艰辛困苦为伴的,从事精神病康复的职业工作者更是如此。克莱特夫妇为治疗精神病患者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为了为精神病患者争取一份应有的社会权利,他们又历经了人间的艰辛。跨上中国的国土后,这对夫妇曾决定:不再从事与精神病康复有关的工作。
可是,自从见到武汉街头那些精神病患者之后,他们的“决定”动摇了,职业的冲动和仁慈的本性使他们再也无法平静。他们开始走访武汉的精神病医院,并参加有关部门组织的街头心理咨询活动。
1988年,克莱特夫妇为武汉江岸区精神康复中心捐款1000美元、1000马克。同年,他们接受了该中心“名誉院长”的聘书。与此同时,他们在水运学院的工作合同到期,鉴于他们的出色工作,学院要求他们续聘两年,但他们已经有了新的使命。他们为学院介绍了两位接自己班的德籍教师,之后,这对夫妇立即返回了德国,他们要为中国的精神康复事业募捐。
美国著名社会活动家、国际残疾人运动的先驱海伦·凯勒曾经说过:“残疾人事业是人类文明的组成部分,这是超越国境的爱心。”返回德国后的克莱特夫妇辗转数千公里,自费上万元,跑遍了各个大中城市,找到了几乎所有有名望的慈善机构。他们的诚心感动了异国他乡的慈善人员,从1989年至1992年,武汉市的精神康复机构不断收到来自德国、香港、德国驻华使馆以及克莱特夫妇个人捐助的款项和物资设备。1993年2月27日,新华社报道:克莱特夫妇为武汉市精神康复事业募集的资金达240万元。
早在70年代中叶,克莱特在担任德国社会精神病学联合会主席时,就与夫人罗莎创办了数家为失业的精神病患者提供就业机会和“工疗”的工厂。这种“克莱特式”的精神病社区康复模式很快在德国许多城市推广。
如今,克莱特夫妇要在武汉来继续他们未竟的事业了。
“我们要致力于消除导致精神病发病的诸多因素……”克莱特夫妇在武汉逢人就说。不论是聊天、授课,还是演讲甚至包括为政府官员在内的听众作报告,他们总要说到这同一个主题。
——贫困、失业、失学、愚昧、迷信、吸毒、人际关系紧张,还有歧视和偏见,都是导致精神病发病的重要原因。如果我们自称是正常人,就应该为精神病患者提供一个正常的生活氛围。否则,我们又正常在什么地方呢?
——为精神病患者提供一份工作吧!如果他们没有工作——即使是一半患者没有工作,他们的衣食住行及治疗等开销,也足以成为家庭和社会的巨大负担;无事则生非,无所作为的患者难以抵御心头的空虚,便会滋事扰乱,这种损失就更加难以估量……
克莱特夫妇身体力行。他们用募集的捐款购机器、添设备,让精神病患者在康复中心像健全人一样地参加工作,参与游戏,树立起生活的信心和勇气,重新塑造新的灵魂。
仅有20张病床的康复中心的工作已难以使克莱特夫妇满足;众多的精神病患者和精神病类型的多发性也使江岸区精神康复中心显得难以适应。克莱特夫妇决定创建一所全新的医院,这所医院不同于中国传统的精神病专科医院的格局,它设有门诊部、心理治疗部、职业治疗部、医务社会工作部、社会康复护理部以及关怀精神病人联合会。
克莱特夫妇将这所医院命名为“中德心理健康白天医院”。
1992年6月6日,“白天医院”正式宣告成立。面对100多位来客,名誉院长罗莎·克莱特夫人激动万分。她颤声说道:“这家医院是中德友谊的结晶。我们的责任,是要让精神病患者充分感受到人间的温情,并最终回归于社会。”克莱特先生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意味深长地向全体与会者呼吁:“让我们一起来做修正上帝笔误的人!六根弦既然断了一根弦,那就用余下的五根弦来弹奏,只要认真弹,一样能奏出美妙的生命之歌!”
克莱特夫妇并不是崇尚空谈的“传教士”。他们以自己的行动给武汉市的民众树立了最佳的榜样,书写了一个个活生生的动人故事。
这一天,罗莎夫人下班回家,突然听到楼旁水塘中有响声,走近一看,是一位妇女在水中挣扎。罗莎不顾一切地将她拉上岸。这位妇女衣衫破烂不堪,表情呆滞。罗莎凭直觉判断出她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急忙将她带回自己的房间,帮她脱下湿衣服,亲自烧好热水让她在自己的浴缸里洗了澡,最后又取出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这位患者姓肖,果然是个发作期的精神病人。她的丈夫将其接回家不久,又把她送回罗莎身边,请求罗莎再救一次他妻子的命。他说:“有您这样的好心人给我的妻子治疗,我绝对放心!”
那一天,克莱特先生大发其火,他骑着自行车经过张公堤时,发现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衣不遮体,浑身是泥,左眼还有大面积的化脓伤口。他急忙将小伙子用车推回医院,并给他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护士为小伙子作了伤口消毒处理后,克莱特问值班医师:“您准备对他如何安排?”医师根据小伙子的症状和当地的有关规定,如实回答说:“先作治疗,而后将他送收容所,由遣送站将他送回原籍。”克莱特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医师答道:“医院无权收留来历不明的患者,再说治疗费用也无处着落。”克莱特一下子就来了气,大声说:“不行,我要让他住到恢复正常为止!”言毕,从口袋里掏出300元钱交给会计,说:“这些钱是他的医治费,不够再向我算!”紧接着,克莱特挂通了区民政局分管局长的电话,高声说:“如果没有我这个名誉院长的同意,你们让这个患者离开了医院,我就跟你没完!”
谁还敢拒绝他的决定呢?患者住下了。事后,他高兴地对那位医师说:“你注意到他(患者)的笑没有?这种笑是心灵纯洁的人、毫无敌意的人才会出现的。”
武汉市江岸区精神康复中心发展了,壮大了,康复治疗的网络从小到大,从郊区到市区,形成了一种院内院外相结合的全新医疗体制。“白天医院”的建立,又使这种社区康复网络上了台阶。
尽管克莱特夫妇从不提起自己的功绩,然而,他们的奉献精神和全新的康复治疗手段还是得到了海内外同行的赞誉。民政部、中国民政康复医学研究会分别介绍过这家中心的经验。香港、德国精神康复学界称克莱特夫妇在武汉开创的事业是“伟大而又成功的创举”;法兰克福电视台将这对夫妇在中国的无私奉献当作日尔曼民族博大情怀的典型事例加以介绍;德国驻京人员专门为克莱特夫妇和他们的患者组织了几次盛大的聚会,让他们介绍在武汉开创的人道主义事业,家庭主妇们在聚会上高价义买患者们精心制作的糕点,并为克莱特夫妇的事业慷慨捐款……
克莱特夫妇的奉献精神和行善之举在德国政府中也产生了反响。政府官员们将这对夫妇的高尚行为视作中德友谊的结晶。1992年5月,德国总统魏茨德克将联邦德国十字勋章授予克莱特夫妇,这是无数德国人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誉。
克莱特夫妇最感到满足的是病人们对他们的报答。有一段时间,克莱特夫妇清早开门,总能见到门口放着新鲜的鱼肉和蔬菜。经过多次查询,终于“逮”住了送菜人。原来,这位送菜人曾求助于克莱特夫妇,她痊愈后无以相报,便采用了这种独特的报答方式。在以后的每次演讲中,克莱特都用上了这个例子:精神病患者完全懂得接受别人的关怀和爱,并且懂得如何予以回报。
1992年12月20日,是克莱特夫妇终身难忘的日子。这一天,他们最大的愿望实现了——武汉市副市长和市公安局负责人亲自将两份“永久居住证”颁发给他们。这意味着克莱特夫妇将在中国这块土地上走完自己的人生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