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春
不久前,我参加了妇联举办的心理咨询工作,接触了形形色色的女性,其中有一种类型的女性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她们都是生意场中的佼佼者,职务大抵都是经理或老板,是那种通常被称为商界强人的女人。她们牢牢把握住市场经济所赋予的机遇,靠自己的智慧和干劲获得了成功。她们大抵才干超群,谈吐不凡,在生意场中叱咤风云,处变不惊,比男人还要坚强。她们大把大把地花自己的钱,住着自己的房,开着自己的车,别人终生企盼的东西,她们似乎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她们令下属敬畏,令对手嫉妒,令女人羡慕,令男人惭愧。
然而,她们却拖着疲惫的脚步,来到我们这里求援。无意间,我发现了她们的那一面。我没有料到,当她们那刻意修饰的外壳褪去,当外界加在她们头上的炫目光环消失,呈现在我面前的,竟是一个个充满痛苦、充满困惑、充满挣扎的内心世界。
“除了父母,世界上有没有可以信赖的人?”
一年多以前,22岁的毕小姐刚刚走出大学校门,带着未脱尽的稚气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承包了一家半死不活的服务公司,统领着年龄都比她大的公司员工,在商战中颠簸沉浮。
很快,她将公司发展到一定规模,全体员工从最初又脏又破的办公室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写字楼。在别人眼里,毕小姐有经营奇才,她的同学和朋友对她所创造的业绩无不报以赞叹。
她却对我说:“我想离开这所谓的成功,走得远远的。我活得太累了。”
“你这种沮丧的情绪,也许是独自撑持公司,劳累过度所致。”我安慰她说。
“不,”毕小姐使劲摇了摇头,“我指的是心灵的损耗。我对周围的人彻底失望了,包括我自己。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现在人人都在相互利用,相互欺骗。我被别人骗过,我也骗过别人。这种相互倾轧、相互防备的生活,我过够了。别人夸赞我的成功,可是我心里清楚,我的成功不是干干净净的……”
“我唯一可以信赖,可以说真心话的就是我的父母,可是,他们不能理解我。我常常搂着我妈嘻笑打闹,我妈说我是疯丫头,有点不正常。我只有搂着我妈撒娇的时候,心里才会放松、舒坦。这大概是我的生活圈子里太缺乏亲情和关怀。我曾想寻找一个不会算计我的人,我能靠在他肩上喘口气,可是……”
承包公司时,毕小姐结识了一位“张哥”。他风流倜傥,能言善辩,发誓说他要无私地帮助毕小姐。果真,他利用自己的关系,帮毕小姐在生意场中迈出了关键的几步。毕小姐开始倾心于他,把他引为知己,双双坠人爱河。这位“张哥”有一位“张嫂”,在毕小姐把身心都交给他之后,他发誓一定要离开他那位浑身上下小市民气的“张嫂”。可是,当毕小姐要他兑现诺言时,“张哥”反悔了。
“何必那么认真呢。我不是帮你赚了一大笔钱吗。我帮助了你,你满足了我,这就够了。”“张哥”冷冷地说。
毕小姐伤心之至。她竭力抚平心灵的创伤。“好吧,你耍了我,我也利用了他,大家打了个平手。”只有把自己尽量往浅薄庸俗处想,她才能得到些微的慰藉。
毕小姐对我说:“我有时真想跟人谈谈心中的苦闷,可是刚一开头话就咽回去了。我不需要虚情假义的同情。那些假门假事关心你的人,很可能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我问她:“你现在还在寻找爱情吗?”
她说:“当然。可是,自从被欺骗之后,我已成了惊弓之鸟。我不知该怎样度过这段精神危机。”
“带苦味的爱情我是抛弃,还是接受?”
艾女士是一家私营公司的老板,已过而立之年,仍然待字闺中。两年前,她与意中人开始了稳定的同居生活。尽管艾女士不乏追求者,她还是把爱倾注在他一人身上。她期望着有朝一日,她和他能奏响婚礼进行曲。
然而,艾女士的梦想快要破灭了。两个月前,她偶然得知,他有一个维持了4年关系的“小蜜”,俩人经常背着她双双出入酒吧、歌厅和夜总会。艾女士愤怒地质问他:“你为什么欺骗我?”
他说:“我并没有存心欺骗你。在你之前我们已经好了两年,后来闹崩了,就在那个时候结识了你,现在我们又和解了,消除了误会。”
这种解释把艾女士闹糊涂了。她本来是受欺骗、受捉弄的一方,按照他所说,倒是她成了搅乱别人感情生活的第三者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女士追问道:“我们两个人你只能选择一个,你到底是爱她还是爱我?”
他并不情愿作出选择。“你们两个我都爱。她身上有某些你缺乏的东西,而你能给予我生意上的帮助。我不能虚伪地向你许诺,你是我唯一爱的人,但我确实真心爱你。如果你不接受我的爱,我不会阻拦你。请相信我,我决不会主动离开你,除非你离开我。”
艾女士感到了这种“通情达理”中潜伏的冷酷。她知道,倘若她走开,至多给那位绅士留下一点点回忆,他会依旧潇洒,依旧春风得意。而他绝情而去,她一定会感到自信和自尊扫地无存,且终生刻骨铭心。无奈,艾女士选择了忍耐。
忍受这种带苦味的爱情所带来的痛苦,比艾女士预料的严重得多。她毕竟是掌管一家公司的老板,事业有成,个性极强,自信十足,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她所忠诚的男人对她不忠诚。她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像我这样聪明能干、外貌漂亮的女人,竟得不到一份最投入、最完美的爱情呢?
艾女士决计向现实屈服。她问他:“我想知道,你心灵的天平往哪边倾斜?”只要他确认爱她要比爱另一个女人多些,她就会得到点滴的安慰。
他是这样回答的:“我怎么对你,你还不明白?自从我和你认识以后,毕竟是你而不是她天天睡在我的床上,你还想要什么?”
一股屈辱感涌上艾女士心头。为了感化他并最终得到他,她强忍住自己拂袖而去的念头。
从此,那位绅士按照艾女士的要求,把他与另一位女人的每一次约会,每一个电话都详细告诉她。同时还告诉她:他对那个女人隐瞒着他与艾女士的关系。“因为你比她想得开,你更坚强,更独立,更成熟,更像现代社会中的女人,更能理解现代人的情感。”
艾女士承受着他对她的“坚强”“现代”的品评和“更、更、更”的赞誉,心里却在流血。他每一次向她通报他与那个女人的交往,就像是在艾女士流血的伤口上撒一次盐,而艾女士还要微笑着,装出大度、宽容的样子。
假如她是一个浮浅的女人,想从男人那里获得金钱和物质上的满足,也许她不会感到如此痛苦,因为她可以用美貌作利器。假如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可以找亲友和同事哭诉一番,以排遣心中的困顿,甚至向他哭闹一场亦无伤大雅。她觉得自己那样做有失身分,因为她是和他平起平坐的老板。
这种状况持续了两个月,艾女士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煎熬,向我们倾心诉说。交谈过后,她表示愿意接受咨询机构的劝告,借着去南方谈判生意的机会离开他,独自生活一段时间。这样,有助于她审慎地考虑这种畸形的恋情,也许她会以全新的眼光来判断她痴迷的那位绅士。
我不知道她的结局如何。我想,不管她黑暗中如何独自流泪,当她走进自己的写字间面对下属时,她依旧会显示出得体的言谈举止,用不容置疑的口气指挥她的“商业兵团”。
“我这是现代派,还是变态?”
席女士精通3门外语,不到30岁就担任了一家外国公司驻华机构的主管。她对我说,她是个绝对“现代派”的女人,性伙伴多得连她自己都记不清。
“对我来说,男人们没有什么差别,他们就想干那种事。我记得邓肯好像说过,女人与不同的男人做爱,就好像是听不同的作曲家的音乐,如果一生只听一种曲子,那就太乏味了。我很赞同她的观点。”
接着,席女士向我介绍,她每月拿双份工资,一份是美元,一份是外汇券。她独自住着一套两居室的楼房,还拥有一辆轿车。她穿的时装都是从国外买的,每月至少要去蒙尼坦美容一次。
我对她的炫耀毫无兴趣。席女士来到咨询机构,总不至于是来吹嘘自己的高消费和人生哲学吧!
漫无边际地交谈了20分钟之后,她才向我道出她内心的苦恼。
10年前,她在学校里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家里是个孝顺的好女儿。大学毕业之后,她考进了这家外资公司。公司的老板,一位40多岁的意大利男人,对她颇有好感,经过了几次酒吧约会和郊游,她决定接受意大利老板的追求。
“我并不爱他。只是那时大家都想出国,都想嫁老外,我也免不了受这种潮流的影响。”
这种“中外关系”维持了将近两年。有一天,总公司来了调令,要把她的老板调回意大利。临走前,老板泪流满面地答应她:3个月内与意大利妻子离婚,然后返回北京与她成婚,再办移民手续。
3个月过后,她等到的是一张5000美元的汇票和一封绝交信。她认为这个打击她可以承受,但是受不了公司中国职员看她的眼神,一半是嘲笑,一半是“怜悯”。
这件事以后,席女士沉寂了一段时间。但她很快又活跃起来,开始了丰富多彩的“交友”生活。也许就在这段时间,她渐渐形成了她称之为“现代派”的观念。
“我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不用担心回家晚了没人做饭,没人接孩子,不必看男人的脸色行事。在我这里才真正实现了男女平等。我甚至还像男人包‘鸡那样包过男友呢。不过很别扭,男人拿了女人的钱来侍候女人,他心里是什么滋味?一脸的虚假。”
“这就是你所说的现代派吗?”我严肃地问席女士。
席女士低下头,沉吟着,向我说出促成她来咨询的一件事。几天前,跟她几度春风的一位新男友,约她和几位朋友一起吃饭。她提前一会赶到饭店包间,在雅座的门口,她听到那位曾表现得极为多情的男友,正对着狐朋狗友胡吹他与她做爱的细节,并且鼓动他们都与她“尝试尝试”。
她头“嗡”地一下,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不住地说:“我算什么呢,我算什么呢……”
看得出来,席女十在叙述这件事时,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对她说:“这件事是你的人生哲学和生活方式的必然结果。你以为,你将和男人的关系限制在纯粹的性关系界域之内,你就能保持自己的感情和自尊不被伤害,可是实际上则更深地伤害了自己。我以为,也许这件事对你是好事,它会促使你对目前的生活方式和准则进行反省。”
席女士点了点头。
在咨询活动中,这些姐妹把我当成了知己,向我倾诉,向我讨教,使我感到很惶惑。她们所遇到的冲突和苦恼,何尝不是当今每个稍有自我意识的女性同样解不开的心结呢?我得承认,咨询机构并没有使她们满意而归,因为一时半会儿我们难以替她们找到现成的、比较圆满的答案。
答案也许就在汹涌澎湃的生活潮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