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迎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是形容美人的流传久远的名句。可知美人之美,或曰其动人之处,惟在那流光转盼的一粲间——《楚辞》亦有“既含睇兮又宜笑”;“光眇视,目曾波些”。前句王逸注云:美目盼然,又好口齿而宜笑也;后者今人王泗原先生注谓:“形容美人醉中不正眼视人,目光若流波”,则被酒微醺之顾盼,亦似含笑,是更多了几分娇媚。古有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为博美人一笑,周幽王竟是不惜将军国大事用来作儿戏的。这或者是小说家言,算不得信史,但息夫人的故事,载于《左传》,当可视作史实吧。此亦为人们所熟知,本无须辞费,惟《左传》所云,楚子灭息,“以息妫归,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这“未言”二字,后人解之不一,多有据此以为息妫一入楚宫,便不再说话。清人于鬯在《香草校书》中考此二字,认为“言”当训“笑”。如《诗·大雅·公刘》:“于时言言,于时语语”,即犹《诗·小雅·斯干》之“爰笑爱语”,是言言犹笑也。下更援引他例,这里不必缕陈,总之,息妫未言,是说她未尝一笑,即终未展示美人之所以为美的“既含睇兮又宜笑”,因此楚王深以为憾。杜预《春秋左传集解》但释此未言为未与王言,揣想其中情事,似犹有不通。不说三年之间,生子育子,楚王曾不一问,只说当日楚王方一发问,夫人即答道:“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是有问,即有“言”矣。那么,言作笑解,就此来看,也觉合理。
息夫人的故事,后人发为吟咏者,亦颇不少。邓之诚《骨董琐记》录徐承烈《燕居琐语》:“泰州邓孝威汉仪,题息夫人庙云:楚宫慵扫黛眉新,只自无言对暮春。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清初巨公曾仕明者,读之遽患心痛卒。”诗将无言与伤心对称,似乎也是将言作笑解的,但说到“千古艰难唯一死”,便仍是杜牧“毕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那一番责备弱者的意思。其实不论不“言”还是不笑,都已算得是一种深沉的反抗,足令一班向新朝献媚者惭汗了。
读书短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