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早晨来临

1993-01-01 09:2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3年11期
关键词:小山村村长老子

哈 悦

司机冲我们摆摆手,表示这辆喘息不已的长途汽车是完全彻底地坏了,然后指给大家说,向东翻过几道山有村子,向南翻过几道坡有坝子,就把怨声载道的乘客们像吹蒲公英似的吹散到川北山地的一道道山梁上去了。

我们五个利用暑假从北方跋山涉水到四川来玩的年轻人却不在乎,一路上的花香鸟语对我们颇有吸引力,走走玩玩之间不觉就翻过了几道山坡,夜幕微合的时候,我们走进了一座小山村。

这是一个极小的村落,从山坡上看这里只有十几间房舍,黯淡地挤在山洼里。我们发现这里连最简单的公路都没有,与山外联系的只有我们所走的这种小路,蜿蜒地通向四面的群山中。

我们的到来引起了一片惊喜与骚动。村长,一个黝黑的中年汉子,把我们安排到他家住下,告诉我们说这里极少有外人来,他欢喜地看着我们,说:“你们都是城里来的学生娃?我待会儿叫井娃来见你们,我们村的井娃也考上北京的大学堂了。”

“哟,这可是好事,恭喜您啦。”

村长看看我们,摇头叹息了一声,并不说话。

大家面面相觑,又不好贸然乱问,只好闷闷地坐着。半晌,村长又叹口长气,闷闷地说:“你们城里娃哪晓得这些艰难哟。为了让娃上学,他爷老子没少吃罪,考上大学堂,高兴是高兴,可一算钱,路费要100多块,学费350十块,娃吃饭什么的最少也得给带上200块,天爷,这就得要多少钱呀!井娃知道他爷老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也不敢催,天天只是哭,把他爷老子急红了眼,硬是咬牙把房卖了,还是凑不够那个数。唉,遭罪呀!”

“那怎么办?”

“怎么办?”村长看着我们:“村上几代人才出了这么个读书人,娃上大学是他有出息,也是全村的造化,全村人就是卖房子卖地也要想法供井娃念下来。”村长郑重地说。

我们呆呆地看着村长,说不出话来,贫困第一次如此逼真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才意识到,在一些远离都市的山村,竟然还有这样的孩子,他们接到录取通知书并不能尽情欢笑,却因为无钱上路而终日哭泣。他们的父母、他们的乡亲更是来不及体味欣喜与自豪就手足无措地面对经济上的困顿。同时,我们也是第一次如此生动地看见村民们为了实现祖辈上学读书的愿望,不惜变卖最后的家产,完成对知识最昂贵的祭奠与最虔诚的膜拜。

没有人提议,大家不约而同地把手伸向自己的旅行包,拿出钱来,居然凑出了二百元,默默地把钱交给村长。任何话语在这时都浅薄或苍白,在沉默中蕴蓄的是我们最深沉的感动与敬仰。

井娃来了。这是一个典型的憨厚腼腆的山里男孩。捧着钱,他显然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了,然后他噙着泪极快地给我们鞠了几个躬。

我们急忙扶住他,眼泪也是夺眶而出。

夜里,井娃和我们一起住在村长家,他不爱说话,只是静静地听我们描述大学生活,偶尔神往地赞叹两声。忽然有一个同学想起什么似的对井娃说:“对了,你上学后可以打工,勤工助学,就可以赚些钱贴补贴补了。”

“是吗?”井娃眼睛亮了一下,刚想说什么,一直听我们说话的村长忽然插嘴:“咱井娃出去是上学,不干那些工,娃,好好念书,再难乡亲们也会供着你。”

我们连忙七嘴八舌地解释说勤工助学不仅不会耽误读书,有时还可以帮助消化课堂知识,但村长就只是一劲摇头道:“咱井娃不干那些工。”

不知不觉已过夜半,村长先去睡了。井娃慢慢地和我们熟悉了,话也多起来,他说在这村里有几十个孩子,只有五六个在上小学。村里的年轻人最多只上到小学,只有村长是大知识分子初中毕业。并不只是因为穷,主要是因为村子太小,离别村又远,孩子们上小学每天得翻过四道坡,平日还好说,刮风下雨天简直没法去,所以不少孩子就停了学,留在家里帮家长干农活。他说因为没有文化,乡亲们基本还采取原始落后的耕作,不懂得科学种田,也干不好什么副业,因而村子就更穷。如此就成了恶性循环,他们村子成为全县有名的贫困村。

这时,井娃好似想起了什么,抓住我们的手,问:“勤工助学真的可以赚到钱?”我们告诉他,勤工助学只是可以获得少许津贴,解决学习生活中的部分困难,但井娃却显然被这个希望打动了,他说:“我要赚钱,赚许多钱回来!”

“回到这个山村里来?”

“对,我将来要回来,在村里办一所小学校。”井娃说:“孩子们实在是都想上学,我要让农村里的娃都能读书。还要让附近村里的娃到这儿来读书。”

在黯淡的灯光下,他的黑眼珠闪着向往的光,就在他那遥远的目光里,我们看到了这个小山村不远的希望。

井娃,若干年后,你还能记得你的誓言吗?

(庆平摘自《天津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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