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莘学子赶海忙

何　炬　邓丽娜

这是一种骚动。这是一种渴望着什么，寻求着什么的骚动。

7月的一天，一群群的大学生一大早就从四面八方赶向勤工俭学应聘市场，10多张办公桌依次排开。每张桌前都拥挤着一堆人，大学生们争相从桌子上去拿白色的报名单。

张贴在校园四处的广告是诱人的:

“学一学，销一销，暑假期间，您不想趁机学一点销售方面的知识吗?我们特地选取了传真机、软件狗及防病毒卡等热销产品，销售有为的话，本公司将给予相应奖励和报酬。”

“推销背心袋，清洁袋、手抱袋，市场调研每月工资300元，销售员以公司产品价格基数为准，提取1%佣金，高出部分提70%……

实在可说是盛况空前，这天应聘共有5000余名学生参加，近2000人报了名，近千人达成了意向。

而同样值得一提的是，6月27日在该市襄阳公园举行的第一轮暑期勤工俭学应聘活动:那天也有12000余名学生前往应聘，40多家用人单位同学生直接见面、洽谈，7088人找到了暑期工作意向，3000多人落实了单位。

曾几何时，那种零打碎敲游戏式的“打工”已被一股渐渐兴起的“潮”所替代。大学生们已不再满足于把自己锁在书堆里度过假期，他们期望着在这段“黄金时期”里到社会中去打几个滚，流几回汗，做几件事情。

这就是今日的大学生“打工”者。

据不完全统计，93年上海市打工学生约有3万左右。

目前，不少大学生外出打工，赚钱已不是打工的唯一目的，他们希望在打工中找到自己的特长，发现自己的能力。就形式而言，今年打工从范围上讲已跨越了传统的“家教”工作而越发多姿多彩。其中有电脑程序设计、外文翻译、产品经销、餐厅、市场调研、市场分析，甚至报社采编等。自己的真正志趣、能力是什么，不少人在打工中得到了明确。复旦一位理科生学习成绩平平，但在推销中发现自己交际能力很不错，业绩喜人。他已在考虑下学期转读经济或管理系了。

“打工”者的世界真精彩

“好像一觉醒来，突然发现世界上又多了种叫微型电扇的东西”。庆晚，这位90级的医学院学生相当幽默地概括了自己的打工内容。

上海50多所高校，寝室似乎没有一间装上电扇的，火辣辣地“焐痱子”的日子他也过了几年。于是，暑假还没开始，庆晚便托同学从浙江温岭批进三箱，又在全校一切可以张贴的地方都打出广告。

老天似乎要和他开玩笑，天一直凉凉爽爽，一个星期下来才卖掉十几只，“那几天，头一回尝到睡不着觉的滋味了。”他说。于是，他决定拉下脸皮上门推销，一手拿着产品说明书，一手提着微型风扇，几乎走遍了每个寝室，也许精诚所至，老天又帮了他个大忙，上海气温猛地火爆起来，热得晕头转向的学生们纷纷寻上门来。每台电扇10元，比商店还便宜，才一个多礼拜，300台一抢而空，可是热浪仍旧有增无减，庆晚一咬牙，赶紧又进了4箱。

新进的四箱中批发了1箱，3箱从各个点上销掉，扣去杂七杂八的花销，也赚了八、九百块。

“赚钱不吃力，吃力不赚钱。有本事靠脑袋赚!”庆晚如是说。

他这样的干法究竟算不算正宗的“打工”，似乎没有人去问他。反正，现在他正在花着“靠自己本事”挣的钱去悠悠地“告别三峡”了。

而大三的燕鸣却是个精到的漂亮“打工妹”。

“现在100元能买多少书?平时吃穿用还得多少?总不能老回家伸手吧。”她直言不讳。

于是，她把眼光瞄准了“雅婷”。有趣的是，燕鸣的第一笔“生意”是同家里人做成的，“赚自家人不好意思，可这给了我一种自信，”她蛮得意，当大夫的老爸也是笑眯眯的。

她的第二个对象瞄住了西区的一幢商务写字楼，聪明的女孩看准了适合雅婷消费档次的正是楼里的白领先生小姐，她一炮打响。第三步，燕鸣对准了更多的商住楼、高级宾馆。

“看来你还挺顺手的?”记者问她。

“那才不是呢!我受过别人白眼、戏弄，甚至还有人把我当小偷。雅婷直销员是要求推销员先掏钱买下货来，让你自己当了老板还干伙计，你说赚钱难不难?”

告别了这位成功的“直销员”，记者又踏进熙熙攘攘的“肯德基家乡鸡”餐厅，只见忙忙碌碌的学生“伙计”们全是一派“打工仔”的味儿了。

“肯德基”招聘消息一出，应招学生竟达500多人，报名台前列成三队，直从襄阳公园排到马路上。一个大厅一般有50个计时工，大多是大学生，时薪2元，一天约干4个钟点，很“洋派”的打工看来很受大学生的青睐。但也有令人失望之处，七月初招进来的50来名大学生，至今已陆续辞掉了10多人。与肯德基的“跑堂”相比，微微和庆捷该是优雅的“打工妹”了，她们在暑期中进了“KTV”。

她们很机敏、很有风度，大学生的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被她们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边的小老板也承认“她们做得不错”，看这50平方米左右的歌厅座无虚席便能知其一二。

微微学的第一手是水果拼盘，几片菠罗、桔片、西瓜，缀上一两枚樱桃，一元的东西出手便是10元。老板先教“经验”:热恋情侣、大男大女或老男少女、隐秘暗谈处的坐客和大户朋友都是不会计较、出手随意的主儿，另外，自然还得添上一份殷勤的笑脸。

“是不是觉得‘斩得心跳?”

“开始有一点，后来想想当招待吃别人的饭，由不得自己。”她们坦言。

的确，她们也承认，她们温文尔雅的温馨微笑常令一些“倾心”男士自作多情，为了打工，女大学生往往要应酬得有礼、有节、有理，还要天衣无缝。她们在一起，往往一个若被缠，一个便会飘然而至“有您电话”、“请去帐台”、“老板请您去一趟”……

“还有，”她们扭头一指，一旁沙发上，是两位年龄相仿的大男孩，气质不错，“我们的同学、男朋友……”

无论做家教、拉广告赞助商、推销、替人译资料、做保姆……不辛苦的钱也许是没地方赚的。

打工者心态录

学生打工热的掀起，使今夏上海多了一“热”，“莘莘学子赶海忙”，两岸观潮者议论纷纷，揣测、叹息、赞赏、贬弃之声都不绝于耳。那么学生打工究竟是因为什么呢?缘于对“大海”神秘感的向往，想要到海中领略无限风光，或是相信“海中自有黄金屋”?还是让我们一起来探究一下这“打工众心态”吧。

7月的上海，赤日炎炎，骄阳似火，高温预报使每架电扇，每台空调都开足了马力。人人都喊热，黄岩却选择了建筑工地作自己的“避暑山庄”。

同济大学建筑系的他出身于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哥哥、姐姐都有理想的职业，对他宠爱有加，每个月他都能领到三份生活费。应该说，经济上是没有什么压力的。可今年暑假，他却选择了打工。

放假前，他和另一位同学共同设计的一个小区规划被浦东开发区的一家建筑公司看中，一考完试他就带着图纸扎进了建筑工地，和工人们一起头顶烈日，脚踏热土，挥汗如雨。

望着自己亲手绘制的平面图一寸一寸、一米一米在眼前站立起来，黄岩的心也为之激动、欢跃，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梦想成真。

也有人认为他在自讨苦吃，黄岩却说:“年年暑假我的确都过得很好，可过后什么都没留下，今年我选择了打工，是想过得更充实一些。信不信由你，我学了三年建筑，上了几十门课，自己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现在我清楚了，这次打工使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当一名建筑师的骄傲，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价值。”

这是上海一家有名的高级宾馆。林的包里装着几本印刷精美的挂历样本，作为一家印刷公司的兼职业务员，她是来联系94年挂历生意的。

林是上海中医学院大四的学生，“白衣天使”的职业似乎与她斯文、端庄的外表格外般配。可她却不安于枯燥的“两点一线”，而希望有一个富有挑战性的生活。经济大潮滚滚而来，更使她怦然心动。她知道将来的社会是一个经济高度发展的社会，在这个无边的海洋里究竟有多少奇珍异宝?久立岸边的她终于决定下海一试，探个究竟。所以，今年暑假她应聘到一家印刷公司当上了兼职业务员，这才出现了刚才一幕。

很难说两年之后林究竟会选择怎样的职业，但她相信，无论何种职业，要想适应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没有一定的经济意识是不行的，与其“临渊羡鱼”莫若“退而结网”，为了将来能胸有成竹地面对社会的挑战，林决定“以身试海”。

当然，在打工者中，也有人是出于生活的压力和生命尊严的。王郡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知道每个月百、八十元的汇款都是父亲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血汗钱；他知道母亲被慢性关节炎拖得痛苦不堪却无钱医治；他知道去年为缴学费借的几百元钱家里刚刚还清，今年的仍旧没着落，他还知道，为了能供他上大学，小妹妹刚念完小学就辍学了。在家乡那个贫苦落后的山村，这或许算不了什么，可对于受着高等教育的他，还有什么比因为自己使妹妹无法念书更令他痛苦的呢?二十好几的男子汉，自尊心使他再不愿成为全家经济上的负担。而且，上海的生活水平这么高，学校的各种费用也非缴不可。每月家里寄来的钱他都要精打细算一番；可还常常捉襟见肘，上了一年大学，没有比他更知道钱的重要了。“暑假打工去，”在做出这个决定时，王郡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赚钱。

“打工就是白相相呀。”许峰说得十分轻松。

“蹲在家里没劲就出去白相相，打打工，不想做了再回来，反正我也不靠这钱过日子。钱，能赚最好，没有也无所谓，白相相嘛。说不定我过两天闲得慌了还会出去打工的。”

留下诸多的思考

今年大学生的勤工俭学在许多方面与往年相比，有了许多变化，并向健康、有组织、更广泛的方向发展，但普遍的一个观点仍然存在，那就是上海还未真正形成一个学生打工的应聘市场，也就是说学生无一常规性的渠道去接触社会，而这对于学生都是至关重要的。

现在招聘最多的还是各类推销工作，这次应聘市场当时仅两家是非推销类的，工种的单一说明企事业单位并没有把暑假中的这支有知识、有头脑、素质较高的学生大军看作社会工作的一个很强大的力量。

而对于大学生，正视自己也很重要。必须抛弃一种概念，就是打工仅仅是端盘子似的体力劳动，打工的目的只是短、平、快地弄点钱而已，许多大学生对“打工”的看法还是片面的。

其次，如果将勤工俭学作为广泛意义的“学习”，作为教育的一部分，那么现行的教学体制就应适应当今社会的需要进行改革。就大学生来说，学有余力者颇多，如果改现在的课表制为学分制，学生就有可能将自己要学的内容集中起来学习，留出一小部分完整的时间到社会上去实践。

另外，除走出校外，到社会上打工外，校内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打工场所。大学生应该学会自我服务。很多校内娱乐性场所可以由大学生自己承包，办出特色。这样既能更好地为其他学生服务，又能锻炼自己的能力。

最近，国家教委有关负责人也就大学生暑期打工发表了具体的意见，认为学生“打工”应严格局限于暑假中，并要注意积极加强引导。无疑，这应该成为大学生暑假打工的主要基调。

(阿宁摘编自《生活周刊》1993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