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姿
跨进大学校园的那个冬天,街上的男士流行一种颇为时髦的装束;一件挺括的风衣,不系扣,外面围一条长长的围巾,雪白的颜色,在冬日的微风中,衣摆和肩上垂下的围巾轻轻飘拂,真是好潇洒!不过,这样的穿着,在当时的校园里还是不多的。
我们同住一室的六个女孩子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心里想着:如果亲手织一条围巾送给别人,该是最好的礼物吧。第一个动手实施的是莉,买来一些白色的马海毛线,动员大家帮忙绕成线团,一起设计最好看的花型。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到傍晚便坐在床上开始必做的“功课”——织围巾。围巾自然是送给男朋友的,他是校学生会主席,比我们高两届,好高的个子,好帅的模样,我们入学时他率领一群大同学帮我们这些小女生搬行李。漂亮开朗的莉和他就是在那时认识的。以后,负责搞文艺的莉又与他多次组织联谊会、舞会,他们谈朋友似乎顺理成章。莉的围巾完成得很快,送去以后,她回来就兴奋地向我们描述他多么高兴而戴上围巾的他又多么潇洒。从此,我们便常常看到那个男孩被白围巾衬托得益发清秀的脸庞和莉长长的黑发一起在校园中飘然而过。
莉的“杰作”在小小的宿舍里引起了“轰动”。终于,在一个下午,英、慧、玲和我四个浩浩荡荡走上街,各自购回半斤毛线,织了起来。当四条围巾飘荡在男孩们的胸前的时刻,原来平静的宿舍显得繁忙起来:不是这个收到来信,就是那个有电话,不是这个有约会,就是那个被叫去“找节目”。唯有玉,对这些似乎无动于衷,每天不是教室就是图书馆。
春天将围巾从男孩子脖子上摘去的时候,却将它悄悄缚住了女孩无忧无虑的心。莉的男友已经是第三次提出分手了,倒不是莉长得不好看(莉很漂亮),反而好像是为了男孩子长得太好看。莉觉得有这样帅气的男友不“管”是不行的。于是,频频询问他的行踪啦,阻止他去参加自己班级的活动啦,都让那男孩受不了,受不了就吵,而莉认为朋友之间小吵小闹,必然会有,没啥稀奇。他呢?总觉得这样吵不是回事。终于在一个晚上,男孩在大教室陪莉坐了一个通宵,一向开朗活泼的莉哭湿了四条手绢,一向文弱清秀的男孩抽掉了四盒香烟,他们的身影便不再双双对对地出现。后来,英的母亲偷看了女儿的日记,来学校“审查”了一番,走的时候“教导”说:“男的学历怎么可以比女的低呢?模样又不好,拿都拿不出手,咱们不能要。”英有好几天想不通,眼睛哭红了几回。但是不久,英的男孩不再常常来玩,也不频频打来电话。玲的男友是研究生,分配到外地后来信渐渐地稀疏。慧的才华横溢的男友去了美国便杳无音信。而我,在嬉戏的日子里度过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后,发现自己一事无成,我无从找到自己的价值,甚至感到丧失了自我。面对两人都很糟糕的成绩,我说:“不玩了,下学期争取拿奖学金,像玉一样。”他点了点头。
那是大学里第一次评奖学金,宿舍里只有玉拿了一个一等奖。当她走上领奖台的时候,大家都感到:平时不善言语的玉是那么令人生羡。领了100元的奖金,请客是当然的,玉爽快地答应了。尔后,她突然红了脸说:“我要留十快钱,想买些毛线。”莉问:“织围巾?”玉的脸更红了:“嗯……”“给谁的?”“……”谁也没有问出结果,任何询问的技巧到了倔强的玉这里,都发挥不了作用,况且在玉的带头下,六个身影常常出现在教室、图书馆,这件事很快给淡忘了。
毕业后的第一个校庆日,六个昔日同窗好友又在校园中聚首谈心。提起织围巾的事,英说:“那时候无忧无虑,织毛线让人觉得很温馨,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莉轻叹了一声说:“那时太不懂事,就会胡闹。”我推了一下玉:“你后来不是也织了一条围巾,哪儿去了?”玉又红了脸,没有言语。回家的时候,我们忽然发现有个男孩等候在门边,戴着一条长长的白围巾,很有风采,他看到玉就大步迎了上去,摘下围巾裹在玉冻得红扑扑的脸蛋上。然后,挽着玉,给我们留下一个宽阔的背影。
好熟悉的白围巾呀。
(赵晨沙摘自《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