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再义
那是大学三年级。大三是最寂寞的一年。同寝室的男生,除我之外,都能出双入对,神气得很。许多晚上,我只能独自散步在外。因为我的室友当中,有人认为在寝室里约会最节省资金。明明有灯偏不开,点一支蜡烛,放一段音乐,夜一下子就温柔起来。我偶尔回宿舍早了,撞上了,自己很尴尬,对方也怪不好意思。
在这样的环境里,是很容易被同化的。正如世上没有不开花的树,年轻的时候,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期待。可自从见到她之后,我自卑得要命,几乎可以说,完全被她的美震慑了。她常常坐着那个位置,穿一件蓝色连衣裙,非常安静。而看她的人却怎么也安静不了。
不知道多少次,我早早地来到阅览室。站在窗前,假装观赏窗外迷人的景致,内心里却静静地等候着她的到来。她来了,踏着我心跳的鼓点。她掏出手帕,擦拭我刚刚擦过的桌面,坐下,翻开杂志。她边上的座位空着。我努力地镇定自己,朝这个空位走去。可一到跟前,却脚步不停,最终坐在离她较远的毫不显眼的角落。弄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她面前这样笨拙。她抬起头时,我低下头。就在这目光交接的刹那,我感到某种东西从她乌黑透亮的眸子里投射过来,似乎是淡淡的孤独和忧伤。我不能肯定。
可是我沉睡如静水的恋情却被陡然地惊醒了,在一阵甜蜜的骚动中开始流淌,从涟漪变波涛,翻涌出内心深处从来未曾吐露的言语。我发疯似地写作,人一天天消瘦下去,文章却一篇篇刊印出来。
又是春天。阴雨缠绵。她站在屋檐下。我站在犹豫里。一位矮个子的男生主动走过去,打开伞为她撑开一方无雨的天空。看着他们在雨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猛然升起莫名的醋意,赌气扔掉手中的伞,却只能自己恨自己,真是再傻不过了。
这天夜里我回去得很晚,任雨水淋湿我澎湃的心绪。也许,缘分至此,我永远凝望的只是她美丽朦胧的倩影。也许,越是认真便越是不能够洒脱。我决意摆脱这恋情之苦。
我的室友开始帮助我。在夏日极为平常的周末,昭为我安排了第一次约会。对方是外文系一名叫琴的女生。约会地点在学校行政楼的报栏前。没有任何接头暗号,昭只讲这位女生如何如何,你一去便知道了。想起昭一贯嬉皮笑脸,只怕他又拿我开心,就格外严肃地说:“别胡闹了。无论如何,我是不去的。”
等室友们都出去了,一个人坐下来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要是真有此事,岂不让人家白等吗?一路想着见了面该讲什么不该讲什么以及如何注意风度举止,不知不觉就来到行政楼前。天还很亮。许多人在那里看报纸。女生也有好几个。天哪!穿蓝色连衣裙的她也在这里!莫非她就是琴?不,不可能,自卑使我拼命否认着内心的盼望。那么,到底哪一位是琴呢?
我只能站在附近的一片树林中耐心地等待。我想隔一会其他女生离开之后,留下来的必然就是琴了。
等待的时候,总感到时间走得特别慢,如缓缓蹒跚的老牛。我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看夕阳。夜色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浸漫过来。或许真是她?上去问问?我犹豫不决。我害怕遇到那种感觉莫名其妙的眼光。再朝报栏处望去,已空无一人。
此后,我的生活又归于平静。学习,写作,交友,娱乐,在忙碌的缝隙,唱一曲寂寞的情歌。只有夜阑人静之时,一个人独立窗前,隐隐约约,看到她穿着那件蓝色的连衣裙,梦幻般地,款款而来,依依而去,显得温柔又飘逸,内心脆弱的岛屿便紧随着漫过一阵喜悦,又一阵悲伤……
毕业之后突然有一天,迎面碰上昭的女老乡。她很是惋惜地对我说:“一年以前,我和昭曾为你和琴安排了一个约会,可惜你太清高没有去。其实,琴对你是很痴的,直到毕业,她都没有男朋友呢。”
我便又记起那个很平常却让我心灰意冷的夏日傍晚,不无委屈地问,“真的吗?那天琴穿的什么衣服呢?”
“好像是她常穿的那件蓝色连衣裙。”
是她?!正是她!!
……如今,时光清清浅浅流去,流不去的,是心头刻骨铭心的悔憾。年轻的时候,我们尽管可以两袖清风一贫如洗,却丝毫不可缺少自信和勇气啊!
(李文、顾建摘自《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