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风

1992-01-01 08:23[新加坡]姚忠在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2年3期
关键词:苏苏琼瑶义工

[新加坡]姚忠在

“明天的风,明天才吹起呀,露露。”

在屋角换着唱片的李梦飞,轻轻跟我说。

有时候,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跟我走在一起,我是个琼瑶式的女人,整天怨天怨地,一发烧、伤风感冒就想撞墙死,而李梦飞,却是个活泼的七彩男人。

我完全弄不清楚,自己的悲剧倾向是来自何处。我的老爸老妈完全正常,祖父祖母也属于乐天派,就我,生就一种悲天悯人的性格。

“醒醒吧,醒醒吧,露露,你可不是雷梦娜呢。”

李梦飞微笑摇晃着我。唉,他已经习惯我这晕倒的绝招,完全无动于衷。我嘛,装晕太多次了,所以有时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真晕还是假晕。

这晕过去,扑倒在地上的灵感,是来自改编自琼瑶女士小说的电影,有时候我模仿林青霞。有时候我模仿甄珍。

只要李梦飞对我一不在意,只要李梦飞斜眼看看美丽的女子,只要李梦飞迟五分钟来看我,我就会在他来到跟前的时候,找一个比较阴凉的角落,扶着墙壁,飞舞着我的长发,慢慢地,一点一滴地,姿态优美地,轻轻地向他呢喃。

“梦飞,你,你对不起我,我,我晕了。”

然后轰然倒下,很壮烈的样子。

说实话,开始那两三次,倒是挺奏效的,吓得他脸青唇白,手足无措,急急找风油涂得我满脸都是。

哗,风油很要命的嘛,又辣又痛,心里想,真是报应。

“露露,你一定是贫血。来,我带你去看医生。”

看医生?怎么行?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自己“穿煲”?

我连推四五次,也停止装晕了一个月。不过,后来技痒,又再度粉墨登场,连琼瑶式女主角另一种晕倒前尖叫狂喊的伎俩也用上了。

这过度戏剧化的表演,终于被李梦飞识破了。他再也不提看医生的事,反而我一有晕倒的动静,他立刻就大唱“醒来吧,雷梦娜”。

两年前,李梦飞向我求过婚,我骄傲地高贵地推辞了他。

两年后,我有点急了。那么多女人嫁不出,这噩运会不会也愚弄我呀?

于是,我安排了一个烛火晚宴,打扮得象只凤凰,不断地暗示,现在是他迎娶我的时候了。

“改天再说吧。”

李梦飞给我这样一个无比刺激的答案。我气得青筋暴现,再也顾不得手执玫瑰的淑女仪态,泪如雨下责问他:

“你嫌我老?你嫌我晕?你嫌我不美丽?”

突然间,我脑袋里闪过一个90年代的社会问题:

“你,你是同性恋?”

“露露,你太多心了。”

李梦飞轻吻我的手。那夜,我享受了最温馨的一个晚上。我放心了,他,他不是同性恋。

问题是,下来的岁月里,李梦飞也不肯娶我,使我百思不得其解。

“露露呀,池是不是有外遇?他对你象不象以往一般细心?他的衣领有没有你不曾使用的香水味?喂,他是不是在温存的时候?不大行了呀?”

我的闺中密友黄苏苏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帮助我研究李梦飞不肯迎娶的原因。她是编写电脑程序的,分析力强,很有逻辑性。

我们研究李梦飞的一切。由他的童年情结,一直追溯到他的中年情结。分析来分析去,除了发现李梦飞有坚持不用纸巾用手巾的怪癖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露露,他有没有时不时提起什么呀?”

“唔,让我想想。啊,有有有,他整天说,‘明天的风,明天才吹起”

黄苏苏这下子更是大惑不解了。到底,她是跟电脑打交道的,不大能够体会这种风起的意境。

“什么明天的风?今天的风?头风!”

黄苏苏悻悻然地走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倒意识起李梦飞这两年来,的确是有些改变。

他卖掉了跑车,换了一间比较小的房子。他辞去了高薪职业,改以写曲填词为生。他常到孤儿院或医院做义工,也三天两个月地带着我往各地跑,浸沉于各式各样的奇风异俗中。

“露露,你快乐吗?”

“我很快乐,不过,你几时才肯娶我呀?女人,总要有个名分的嘛,这样在社会上,才抬得起头来。”

“露露,只要我们对得起天地良心,社会的有色眼光是完全不重要的。人,只能活一次。”

我懂,我懂,但是我不接受。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我照旧似浮萍般,朝九晚五地生活。有时候照着镜子,我会问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可有,可无。可有,可无。我天天都是早上看太阳,晚上盼月亮,如此这般地混日子。现在年纪比较大了,琼瑶式的悲剧性女人也没兴趣模仿了,日子更是平淡如白开水。

“很闷也,很闷也。”

我对李梦飞撒娇。看他整天忙个不休,我真不明白他是哪儿来的精力。

研究曲,研究词,累昏了还跑去教小毛头唱儿歌。礼拜天嘛,一大清早已经不见人影,原来是去了孤儿院。

我也勉为其难地跟过他去做义工。不过,与其在烈日下晒个脸青鼻肿去扫阴沟,我可情愿吟风弄月,扮演个自叹薄命的可怜女人角色。

“梦飞,我没有兴趣做义工啦,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露露,这种义务,是发自内心的,我是个孤儿。”

他微笑,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一个礼拜不见,他似乎瘦削了许多,却是如常地举重练身体。

他一贯地热诚,一贯地风趣,我从来没听过他叹息。

李梦飞和我商量到墨西哥看美雅族那鬼斧神功遗迹的事。不久前,我们才由中国西藏的拉萨回来。

跟他相恋的这些年来,我被他潜移默化,感染了许多,开始摆脱了许多都市女郎狭窄又无聊的习惯。我已经不再花费时间去纹眉,或者在指甲上涂细致的花草。我爱上了摄影,跟着李梦飞东征西讨的时候,旅途上拍了不少照片。

不过,做义工,我还是办不到。我承认……我很个人。

商量好了墨西哥的行程,我们互吻道别。妈说,没结婚的男女不可以住在一起,惹人笑柄,隔壁六婶也是这么说。

回到家,伸个懒腰,准备好明早上班的衣物。

电话突然响起,老妈神色慌张地说是医院打来的,李梦飞因为冲向一辆急驶而来的货车,抢救一个跑出马路的孩子,被撞成重伤,性命垂危。

我晕了过去,这回,是真的。

“露露,露露。明天的风,明天才吹起。今天,今天的风,却已经在吹。掌握今天,做你开心的事。”

李梦飞握着我的手,轻轻地说。第一次,我看见他落泪。

他终于随风而去,临终之后我才知道他患有绝症,但是隐瞒着我,不肯跟我正式结婚,只和我享受他改变了的生活。

我的人生观大大改变,尽量运用眼前每一分钟。爱人,也爱我自己。

明天的风,明天才吹起,我永远默记着。

(吉燕东梅推荐,原载《联合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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