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北
10月2日夜晚,柏林的人们纷纷涌向帝国议会大厦和勃兰登堡门。在昔日的皇家阅兵大道“菩提树下街”上,扬声器播放着柏林剧院统一庆典上正在演奏的贝多芬第9交响乐章。10月3日零点整,德国的黑红金三色国旗在帝国议会大厦缓缓升起。5分钟后,大厦南边的波茨坦广场和柏林市内的其它两处同时开始燃放烟火。人们沉浸在对新德国未来的希望和憧憬之中。
欧洲一觉醒来已不是入睡时的样子了。联邦德国和民主德国转眼间消失,它们的生命献给了一个统一的新国家——拥有7840万人口、35.6万平方公里领土、经济实力位居世界第三位的新德国。现在的德国人既在回顾过去,也在迎接现实的挑战。
推倒柏林墙30年代末从德国土地上发动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给欧洲和世界造成了数不尽的灾难。为此,德国承担了最严重的国际责任。
1945年5月8日,德国正式签署无条件投降书,苏美英法根据它们在柏林签订的三个协定宣布限制德国的主权,由它们承担德国的最高权力,分区占领德国:东区由苏联占领,西北区由英国占领,西南区由美国占领,西区由法国占领。大柏林也由四国分区占领,西方占领了柏林西区的商业区和郊区,苏联则占领了市政厅、菩提树下街、皇宫、各大博物馆、洪堡大学、国家图书馆和国家剧院。根据波茨坦会议的决定,各占领国可以从本国占领区拆迁部分工业设备和工业产品充作赔偿,赔偿总数规定为200亿美元。
在战后东西方关系紧张的时候,德国是双方对峙的前沿阵地。1949年9月21日,西方占领区成立了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西德),同年10月7日则在苏占区成立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民德)。后来,民主德国和联邦德国分别加入了华约和北约这两大军事集团。
作为战前德国的首都,柏林始终是双方争夺的焦点。分裂伊始,曾有大批的西德人逃往当时在各方面明显领先的民德。此后,由于西方敌对势力的渗透,加上民德当时面临的国际国内错综复杂的形势,也有大批民德人通过西柏林逃到西方。这给民德的国家安全构成了威胁。1961年,民德政府组织4万人,于8月13日晚用铁丝网和混凝土筑起了一堵28英里长的墙,这就是著名的“柏林墙”。随着岁月的推移,柏林墙不断加固,设施也日益现代化,上面装了电子传感器和对人的自动发射武器,长度也延展到100英里。在此后的1/4多世纪的时间里,通过柏林墙逃往对方领土的双方人数都大幅度下降,达到了当初建造此墙的目的。
80年代末,世界形势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巨变。1988年1月,正如西方所希望看到和极力促成的,民德首次出现了反政府的苗头。同年7月、8月间,有些民德人涌入西方驻东欧各国的使馆寻求庇护。1989年9月10日,匈牙利开放与奥地利的边界。很快,捷克和斯洛伐克也开放边界。通过匈捷边界逃到西德去的民德人开始增多。1989年10月7日,戈尔巴乔夫赴柏林参加民德40周年国庆,民德的反政府示威开始。18日,民德领导人昂纳克被迫辞职。11月8日,柏林墙边的局势失去控制,民德共产党政治局决定从午夜起开放柏林墙。柏林墙的坍塌对两德统一起了决定性作用。很快,民德进行了自由选举。1990年7月1日,两德经济合并,统一货币。9月12日,美苏英法与两个德国签订条约,决定恢复德国的主权。10月3日零时起,德国正式统一。
统一的代价统一后,新德国面临的首先是经济问题。统一前夕民德的8000多家企业已大都处于破产的境地。从1990年7月两德经济合并以后,民德经济更是举步维艰。此外,改建和新建工厂和设备,修筑道路,建立通讯系统,清除工业污染还将花去4550亿美元。今后的费用无疑将更大。钱从哪儿来?新政府打算发行“统一债券”,增加国家预算赤字。这样在今后5年中,每年将能筹得640亿美元。对老百姓而言,难言的苦衷则更多。柏林墙刚倒的时候,素不相识的东西柏林人都会在街上热烈拥抱,泪流满面。可是,不久之后,就有西德人抱怨民德的老爷车在高速公路上堵塞了交通。高昂的统一费用也已把不少人的欢乐变成了怨言。科隆的一位名叫彼德·曼弗里德的建筑工人说:“我不管哪天统一,我只知道花了不少钱。”保厄尔·波茨尼,这位柏林市的出租车司机更是牢骚满腹:“我真希望他们把墙重新建起来,修得再高点……东柏林人把我们廉价商店里的什么东西都买光了。”此人还抱怨,东柏林人干活拿的工资低,因而他们压低了西柏林的工资水平,引起了西柏林人的失业。波茨尼说:“从根本上讲,我不反对统一,但是应该慢一点统一。”在德国统一前夕发生的几次小规模反统一示威中,不少人持的就是这种观点。此外,西德人对征税的担心与日俱增,他们埋怨没有几个民德人具有经营诀窍,却想一下子达到西德花了几十年时间才实现的生活水平。民德人则认为他们有权从同胞那儿取得帮助,他们认为西德人不过是在战后依靠西方才有所发展,而他们却是历尽磨难,完全靠自己争得了今天。
社会的震荡1990年9月进行的民意测验表明,当时确有不少民德人希望尽快与西德统一。除了民族感情之外,他们要求统一的主要原因是希望生活水平得到提高。然而,眼前的困境却是许多民德人始料未及的。两德统一,实质上否定了民德过去40年的历史,否定了民德的社会、经济和法律制度,由此产生的震荡是前所未有的。
前民德政权的公务人员首当其冲。除邮政系统的13万人全部留用外,其他公务人员处境困难。统一后,仅东柏林就将裁减公务人员20万。据估计,前民德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中将有65~100万人永久失业,其中包括1700名法官和2000多名外交官。过去民德的法院判决都将受到复查,法官也将受审查,政治上过了关的,还得再花几年时间学习业务,直到符合现在西德法官的水平才有可能复职。而外交官大都被认为是忠诚的共产党员,因而基本上不会有复出的可能。至于民德的85000名秘密警察,不仅面临失业,有的甚至可能遭到审判。更为严重的是,秘密警察搜集了600万人的材料,计有金钱收入、性犯罪等许多方面的详细材料。用10月3日前民德内政部长彼得-米歇尔·迪斯特尔的话说,“对这些档案的任何公开都会触发一场内战”。他要求限制查阅档案。但是,数以千计的德国人都想一睹自己的档案,以便起诉以前的迫害者。这个问题将长期困扰统一后的德国。
民德人民军的处境也很不妙。在9万人民军中,只有不到5万人会被并入37万人的西德军队。人民军军官今后不可能担当高级职务,普通士兵也将重新集训,以确保对新政权的忠诚。人民军的300多位将军出路只有一条:退休,领取微薄的退休金。年轻军官的处境更糟,在寻找新工作的过程中,只能领取救济金。因此,现在人民军的许多下级军官和士兵都想加入法国的外籍军团。
当然,这种剧烈的社会震荡并不仅限于前民德政权的公务人员。统一之后,十分之七的民德企业将倒闭,一半工人将失业。一般老百姓都面临着工作、住房和各种社会福利失去保障的危险,以后一切都得靠自己去竞争和奋斗。统一之前,两德之间的房产纠纷就已大增。前民德政府没收了大部分土地和企业,现在,西德人要求返还位于民德境内的住房、工厂和土地的诉讼案将超过100万起。这些案件的审理结果取决于过去民德的法令是否有效,而无论结果怎样,都将会影响到数百万民德人的切身利益。
法律的冲突不仅反映了利益的冲突,而且往往体现了观念的冲突。例如,民德有一半妇女参加工作,而西德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妇女工作。西德的托儿所、幼儿园很少,统一后这种情况对有工作的民德妇女来说可能极不方便。两德统一前夕,出于对统一的经济后果的担心,东柏林有位名叫莫尼克的32岁的护士去医院打掉了第二胎。她说:“时局太不安定,不是再生孩子的时候。”她觉得丈夫和自己不仅面临失业的危险,而且今后不会有多少时间照料孩子,所以才出此下策。殊不知,她的行为若在西德很可能是犯法的。西德法律倾向于保护“未出生的生命”,西德的反堕胎法在西欧是属于最严格的一类,西德妇女能否进行人工流产,必须由医生和社会心理顾问小组在综合考虑了妇女的生理、情感和财政等各方面的情况后才能决定。民德则倾向于保护妇女的权利,无论原因为何,民德允许妊娠12周以内的妇女堕胎,而且提供免费服务。民德卫生部估计,过去约有三分之一的妊娠是以人工流产告终的,这一数字是西德的3倍。两德统一条约没有明确在这一行为上的规则,只是妥协性地规定两边的法律继续有效。统一前夕两德在这个问题上的争论已很激烈,有些西德人担心西德妇女会为堕胎而到民德去“旅行”,从而使法律名存实亡;而民德人也不知道他们的法律效力还能维持多久。不少民德人希望能在新德国国内实行原民德宪法中的某些规定,如妇女权利和社会保障的条款。
两德统一恢复了德国的主权,结束了德意志民族的分裂状态,然而单是重建经济所需的努力已决不亚于创建当年的西德经济。而40年来意识形态、文化和社会制度的分歧,两德之间的贫富差别以及由此产生的感情鸿沟,也决不是朝夕之间便可弥合的,恐怕得花几十年的时间才能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