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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湖南美术出版社编辑的《国外现代画家译丛》,新近推出了嘉贝丽克撰写的《马格里特》一书。和达利相反,勒内·马格里特(一八九八——一九六七)在超现实主义画家当中,可以算是一个不抛头露面的人,在这一点上,他比较接近米罗。他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一日,正好处于占星术的天蝎宫——在这个日子里还诞生过小说家陀斯妥耶夫斯基、雕塑家吕德、科学家居里夫人以及西班牙人毕加索。据说在天蝎宫日子里出生的人既不善于言说,喜怒哀乐也不溢于言表,这是识别他们的一个可靠标志。这些人一般对奇迹、怪诞、神秘、破坏与作恶有着特殊的爱好,他们的内心世界总为幽灵般的幻象所缠扰,具有永不满足的好奇心。
维特根斯坦证明了:作为一种虚构出来的模式,语言无需与现实完全一致。的确,从哲学角度上讲,一个观赏者是能够在同一地点处于两个时间的。马格里特用作品证实了这一点,在《光的帝国》里,他让夜晚的房舍和树林处于白昼的天空底下,为了加强夜晚的效果,马格里特特意安置了一盏倒映在湖水中的路灯。另一方面,一个观赏者也可以在同一时间处于两个地点的。在《田园的中心》里,窗户已经破碎了并正在坠落,但是户外风景的局部仍再现在室内的玻璃碎片上。类似的现象出现在《幻美集》中,比如在《以PASS的风格》这首诗里,“我”在岸上看一个人游泳,在“看”和“游泳”的过程中,“我”和“游泳的人”不知不觉地互换了位置。
禅宗有句偈语:你能以手指着月亮,但千万不要把手指误认作月亮。马格里特认为:一个事物恰恰是被它经常出现的样子所掩蔽。他采取的方法之一是:改变对象的尺度、位置或质地,创造出一种不协调。比如,把一个巨大的餐盘放在一处海边风景中(《大餐盘》)。或者一个苹果占据了整个房间(《收听室》)。《单身房间》则更离奇,他把衣橱、床、头梳、酒杯、铅笔、胡子刷等毫无比例地堆放在一起,而墙壁则是蓝天白云。这同样出现在《幻美集》中,《村姑在有篷盖的拖拉机里远去》这首诗里,篷盖、麦田、围巾、脚丫在瞬间改变了尺度,犹如电影里的蒙太奇镜头。
按照波德莱尔的说法,物质讲着一种无声的语言。比如花、天空和日落、家具似乎在做梦,可以说蔬菜与矿物一样,具有一种梦游者的生命。马格里特用来表达物质语言的手段之一是孤立,即使对象与其本源脱离。在《比利牛斯的城堡》中,岩石像云彩一样高高地飘浮在海洋之上。《通往大马士革的道路》画的是一个赤身的男人,在他身旁一套西服和一顶圆礼帽凌空悬挂。在《幻美集》中有一首诗叫《绿风》,诗中这样写道,“风来自高楼的峡谷/经过有花瓶的窗台/将一束花的叶子吹落/而让另一束花只留下叶子……”,全诗无意识地采用了虚实相间的手法。
法国诗人蓬热曾与瑞士雕塑家贾可梅蒂谈起:我们是这一代中一些不得不推迟出现的人。对马格里特来说,他的姗姗来迟是他个人的选择。当别的艺术家都有意在生活中激起公众的批评,他却力图在外表上不引人注目。他最像他画中反复出现的一个头戴圆顶帽,身穿黑色外套的人。自从一九三○年离开巴黎之后,他的艺术家生涯可以说已经告终。在回到布鲁塞尔之后,他越来越生活得像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他讨厌旅行,喜欢稳定,似乎是一个放弃了个性的人。他与世隔绝,冷漠的神情中蕴含着对平凡琐屑的蔑视和反抗。六十年代初,美国的波普艺术家尊崇他为这一艺术之父,被他坚决拒绝。他的傲慢孤僻,使人想起波德莱尔所说的“优秀的人”,但他的想象力始终活跃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年,他的艺术创造力依然旺盛。正如梅利在为英国广播公司拍摄的马格里特的电影脚本里所写的:“他是一位秘密代理人,他用外表装束和行为讲话。大概多亏了他的隐名埋姓,他的作品才像冰川浮动似地,已经有了逐步的并且是压倒一切的影响。”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马格里特在艺术史上的地位到现在仍难以充分的估计。
(《马格里特》,〔美〕苏子·嘉贝丽克著,舟子译,湖南美术出版社一九九○年九月版,6.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