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白色皇冠的士

焦宁

又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干冷干冷的寒气，把我的心也冻上了冰。独自一人默默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子和肩上的书包都是又重又沉。化学考卷上那红红的58分又浮现在眼前，飘来飘去。

“嘀—”随着一阵响亮的喇叭声，一辆白色豪华型皇冠的士轻轻停在身边。司机探出头来叫道：“嗨，小姐，真是自由自在啊！”我一看，竟是初中时的同班好友刘岩。惊喜的我不由得浮现了一个微笑：“怎么是你，开起车来了？”他并不回答，一伸手推开车门：“上车吧！这么冷的天，我带你一段。”

车里很舒适，还播放着流行歌曲，我侧头看了看他：一件雪白的宽松式套头毛衣，一条挺括的领带，手指上，金戒指在一晃一晃泛着光。“你变多了，”我说，“差点儿没认出你。过得挺滋润，是不是？”他淡淡地笑笑，不经意地说：“也就那么回事吧。和别人一样上班挣钱，没什么特别的。”他直视着前方，许久，才问一句：“有空吗？我请你喝咖啡。”我答应了。

他叫了满满一桌漂亮的食物，很满洒地笑着说：“你吃呀！记得上初中那会儿出去玩，总叫你给我们这群闹将买吃的。现在我有钱了，算是补偿吧。老同学别客气，随便吃点。”我摇了摇头：“还是先谈谈你自己吧。”他无可奈何似的摆摆手，笑容慢慢隐去了，发出一声很轻微的叹息。接着，十分熟练地点燃了一支长棒肯特。那张年轻而略显成熟的脸笼罩在烟雾中，有点迷茫

轻轻地，他说：“我变得很陌生，是吗？说真的，这由不得我。”他的语调沉沉的：“初三期中考试以后，我没去上学，班里人说起过我吗？”我连忙点头：“是呵，你为什么就不辞而别了？”回答我的，是一丝无法掩饰的苦笑，“你看我过得挺不错是吧？能买的都买了，可心里总是空空的。唉，说不清。告诉你吧，那次我考砸了，也没信心再考了。我哥就劝我：‘小岩，别那么上心，不值！你瞧咱爸和我，一人一辆车，也不见得比那讲师教授差到哪去……我一想是那么回事，问我爸，他也没反对。就这样，跑门路上了一流的驾校。那会儿我可是憋足了劲，说什么也得干出点门道来。那可真叫玩命，一天下来骨头都酥了。我寻思，在学校没做个好学生，在这儿还当不成个好司机吗？混出点模样，有朝一日也好有脸回学校看看。也多亏那会儿努力，现在我们头儿挺看得起我。你看见了，我开的是皇冠，就算走点小运吧。”他弹了弹烟灰，“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干这行说有劲也没劲。成天价开着车满城转悠，人家一招手我就得赶紧停，还得经常向交通警陪笑脸。唉，别扭事儿多了。瞧你们多好，踏踏实实地上学，那是真快活。不瞒你说，我现在宁肯再回去，哪怕多挨老师几回骂也没关系。可惜，不能了……”

我透过层层烟雾望着他，他又喷出一串烟圈，一环套一环，仿佛是画出了无数个失落的白点。那双曾经充溢了稚气和欢笑的眸子，如今却变得这样深沉，“我想你一定有许多好朋友，开心极了。可我呢，有钱了就下馆子泡舞厅，哥几个随便玩玩儿，没钱了就散伙。我也惯了，用不着那么实诚，简直浪费感情。”

“还记得初三最后一次运动会吗？你不知道吧，那天我也去了！只不过没露面。看见你标枪得了奖，我都替你高兴。”我笑了：“那还要感谢你这个教练呢！”他一甩头，“嗐，哪儿的话。不过，我当时真想冲到跑道上痛痛快快地跑上几圈。”“是啊，你一直是3000米的常胜将军。”“现在不行了，我好像老了似的。那次在围栏外远远地看着比赛场，心里真不是滋味。我只能干点力所能及的，也算为咱班服务了一次……”我恍然大悟，那似乎是从天而降的一大包奶油巧克力和整整两箱可乐又出现在眼前，“原来是你……”他仍是淡淡地笑笑。

“嘀嘀——”几声脆响，打破了这沉闷的寂静，他摆弄了一下腰间的BB机，起身笑着说：“你稍等一会，我去拨个电话。”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脸歉意的笑：“真对不起，又得拉活儿去了。不过，好事做到底，我先送你回去。”

车到路口，我下了车。再见了，我的好友，我们还会见面的，我迟早也要走进这纷杂的社会。我盼望，我们心里那角纯洁的白色都不被世俗的浓云遮住。

目送远去的白色皇冠的士，我抬头走进了长长的巷道，肩上的书包已不那么沉重，脚步也不由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