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 迪
在关于人的学问中,心理学是一个复杂系统,文艺学是一个复杂系统,文艺心理学是两个复杂系统的乘积。有哪种理论范式能够包容这一超级复杂的系统呢!这是鲁枢元在他的新著(文艺心理阐释》最后一章的慨叹。但他是知难而进,锐气颇可称道。
汇而初融,是特点之一。在全书三卷十七章中,卷二《现代心理学参照系》占了十章,足见作者注意焦点之所在。卷二大有汇现代心理学百余年来各派成果于一炉的气概。逐章评介构造主义、机能主义、行为主义、精神分析,分析心理学、格式塔心理学、日内瓦学派、人本主义和“维列鲁”学派等相继或同时出现的欧美各个现代心理学派,从中抽取于建设文艺心理学有益的成果。并将其汲取、引伸与发展成为文艺心理学的有关组成部分。当然,融汇现代心理学各家之长而集其大成,自非一人之力数年之功所能胜任。书中对各家所长有所择取,有所烧结,已属难能可贵。对于并未深研现代心理学的文艺工作者与爱好者,阅读卷二,权当一次现代心理学各派尝浅的巡礼,亦当获益非浅。
述而有作,是特点之二。卷二基本上是述。但从大量心理学著作中,作如是选择如是述介,就已包涵着作者主体的观点,包涵着述中之作。而其中不少颇为中肯的述评及其顺便的引伸与补正,更是作。比如,在《高峰体验》一节,于述介与肯定之后,还指出,“马斯洛恰恰忽略了另外一种人生的体验,一种在生命与自然、个人与命运、正义与邪恶、高尚与苦难相互拼搏冲折中的体验,一种身处绝境、死而后生的体验,一种山崩于前、海啸于后、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的体验,一种舍生求义、杀身成仁的体验。”“中国古代小说中描述的‘林冲夜奔、‘秦琼卖马那种抑郁苍凉的人生体验,也可以成为审美的至高的境界。”便甚为有见。卷一与卷三主要是作。在卷一《背景转换中的文学动势》,作者考察了二十世纪世界文学“向内转”的大趋势,论述了中国文学现代化的历史进程,更进而具体分析了新时期文学“向内转”的特定历史时期中国社会文化心理方面的动因。尽管有些说法尚可商榷,但在总体上不失为创见。
通而待合,是特点之三。全书的落脚点在卷三,它的标题便是《文学,在心理的屏幕上》。本书主旨是试图在心理学与文艺学这两个超复杂系统中架起一座彩虹,这在基本上实现了。卷三从心理学的角度审视了文艺学的本体论、创作论和价值论。作者认为,文学是人类社会物质性实体的大地上“更高地悬浮于空中”的云霓。“在复杂的心理活动中,外界的物理刺激与内在的心理反映不是一种机械决定的因果关系,也不是单一的同步对应关系。”其间存在着“距离”、“差异”、“倾斜”、“错位”。这些在文学艺术中,“完全可以是一个合理的存在、必要的存在”。作者从格式塔心理学的基本原理出发,联系我国古代文论中的“神韵说”,作出文学的本体属性的五点推断:(一)文学所创造的是一种“新质”,是“兴与境谐,神合气定”(王士祯)的结果,或曰“整合定形”的结果,这正体现了文学的心灵创造性。(二)神韵作为一种格式塔质,一种心物相交相感而生的精神能量,在文学作品中能“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司空图)而不为物所拘,这便使文学具备了创造的自由性。(三)神韵作为一种“形之君而神明之主”(荀子)的东西,获得了精神领域的高层次属性。(四)神韵作为一种格式塔质,是构成文学作品本体的基质。表现性本身也就是文学的质。(五)文学审美活动的极致在言辞的核心意义之外,文学的最高审美价值是激发起读者的想像,呼唤出读者内心的潜能。作者认为,“在艺术创作过程中,主体是蚕,作品是丝。”“丝源于桑叶,却又是春蚕的生命汁液的结晶。”文学创作心理有两条基本规律:一是艺术思维的直捷性,即艺术直觉;一是艺术表现的单整性即艺术的概括综合。显然,这座颇为绚丽的彩虹,在沟通文艺学与心理学上,起到了自己的作用。但文艺心理学是文艺学与心理学两圆的相割部分,是两者的重合,是浑然一体的化合,它的创建与发展,尚有待于深入研究与精心构筑。
(《文艺心理阐释》,鲁枢元著,上海文艺出版社一九八九年六月第一版,〔平〕5.25元,〔精〕7.9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