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俐君
年前的一个冬日,午后温煦的暖阳照得人懒慵慵的。我信步踱到妈的房间,想喊醒酣睡中的妈,顺道借着难得的冬阳,来个野人献曝。一掀门帘,却见妈已不知何时转醒过来,正端照着案前的镜子,聚精会神地拨寻着已斑白的发丝。我知道妈已不止一次,抱怨自己白得飞快的发。凑上前去,我笑与妈说:“拔它干什么?一头银白的亮发,不也挺好看的吗?”妈回头望我,只淡淡地答了一句:“傻孩子,那看起来多老呀!”说完,一只手又忙碌地回到自己的发间来回拨弄着。伫立一旁的我,虽正值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时,也未曾如爸妈,经过多年风雨的洗礼,却因着那一席话,仿佛悟了些什么。
不知从哪一本书上,曾见过这段颇具意境的文句:“若说那黑发,真能绾得住青春,就让我蓄一头长长的黑发吧!”犹记得初读这段文句,曾震撼了我年少多感的心。而今,抚弄着自己肩上披泻的长发,想起妈回答的那句话,不禁忖度:时光的流逝,如此的轻然而不着痕,这黑发,果真能绾得住青春吗?
难得回家的姊。年节前自远地归来。那一头新烫的头发,仍执拗地扭卷着不自然的波浪,衬得姊原本清瘦的脸,乍眼望去,竟多了几分老成的土气。我笑着数落伊,真是不懂情趣,好好一头乌亮的长发,无端地又是打薄、又是卷烫,花钱受罪还不打紧,失落了自然纯真的美感,那才真是划不来呢!而姊在听完我唠叨不休的审评后,丝毫不理会我的调侃,只无言地莞尔一笑,一双闪亮的眸光仿佛在说:“这也是另一种成长呀!小女孩。”
是吗?果真如此吗?如果这真代表成长;如果长大就必须失落那一份纯然的美,那我宁愿拥有一头迎风飞扬直溜溜的长发,而永远永远不要长大。
小时候,总羡慕别人的长发。天凉的时候,如被放下一朵柔云;天热的时候,又可以绑两条令人羡慕的长辫子,一蹦一跳间,发辫上的彩蝶甩呀甩的,仿佛就能扬甩出一个多彩绚丽的日子。而当时,只因妈嫌我年纪太小,不会整理自己的发,为了求得干净利落,于是一年到头,我总是空着青青的后脑勺,顶着我所厌恶,而当时却颇为流行的西瓜皮。齐眉覆额的刘海;露出两个小耳垂的长发;再加上原本就小的一双眼;微翘的嘴巴。每当一回想起那时的憨态,总不禁失笑,那模样,岂不真象只丑小鸭么?而今长大了,仍是爱看留着长发的女孩。在岁月不息的流转里,儿时的心态,竟未曾有丝毫的改变,能说这影响不深切吗?
曾于画册上见一幅精致的仿古画。妍丽的花间,端坐一位梳发的少女,乳白的象牙梳,梳出发间细细的纹路。柔柔的风,轻然地牵动一丝丝直溜而下的发,那长长的发丝,竟比梳发的那一双纤纤素手,来得纤柔巧细。许是这许多无言的感动吧!待解了发禁后,便自自然然地为自己蓄留了一头的长发。不再如儿时般只欣羡别人,因为我发辫上的蝴蝶,也能翔舞出一季明媚的春意,这会儿,该轮到别人羡慕我了呀!
上得大度山来,于匆然上下课的空档里,仍爱悠然地走上文理大道,在金黄的暮色里,揽一份山中特有的清灵,迎沐一袭清沁的晚风,顺道浏览一个个擦身而过豆蔻般年华的女孩。当清风行过,看乌亮的发如何轻扬起柔柔的波韵;如何以一个含笑的回眸,抛甩一个多感的心绪。在我心灵深处,那迎风的长发,竟象是春天的表徵,沉湎于东风不经意的编结里,来回穿梭,打起一个又一个美丽的结。就因为如此的联想,留了一头长发的我,给了自己一个最美丽的诠释;蓄得这一头长发,不为伊人,只为了多绾住几季生命中的春天,也为了多挽住一袭柔沁的大度山风。
“长发为君留,短发为君剪”,这“三千”黑发,可着实地困扰了每一位少女的妆扮,“究竟长发好呢?还是短发好?”同伴们每每依循着四季的递嬗,询问着同样的问题,也同时变换着不同的发样。
每隔不久,总会有新的惊喜,骚动我们这一群年轻好奇的心。
曾刻意地想改变自己,听说剪发真能剪断愁绪,于是,我狠心地剪下蓄了一年多的长发。剪完后顿觉清爽,好似少了些什么累赘似的。但随即我又开始后悔了,为自己剪落的长发心疼。尤其每次走入风中,自己短俏的发,就是飘不出一个飞扬的弧度,更惹得我惋惜不已。因此,我又开始耐心地等待发长。如今,发长了;我的发又可以掀扬在风中,拂出轻盈悠然的波韵。大度山风仍不止息地吹着,而我心底的春天,就从那美丽的弧度开始……
果真黑发能绾得住青春吧!否则为什么年少的我们,忧心的只是发样的变换,而爸妈们,却必须自鬓边斑白的发梢里,忧心自己的即将老化。岁月,是真的一丝也不肯含糊,随着额上添缀的皱纹,一根根地染白了原本乌亮的发,也跟着悄然地淡化了原本亮丽的青春。岁月的流程里,且提振我年少的心,喊一声:“青春哪、请留步!”
如果那黑发真能绾住青春,就让我永远地蓄得一头长发吧!
(张程摘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