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1月经国务院批准,我参加了中美联合南极登山科学考察队,对南极腹地文森峰进行登山探险科学考察活动。
文森峰,人称“死亡地带”,海拔高度为5140米,地处南纬78°30。在那里,山势险峻,且大部分终年被冰雪覆盖,交通困难,夏季气温在零下40度左右,没有人烟,更无生命,世界上尚没有一位女性踏上这块土地,在地质科学研究的领域里,它是一块处女地。这次我能作为一名中国妇女第一个涉足在死亡地带,心情十分激动,十分复杂。在签定中美双方协议上规定:探险队员若遇不幸,遗体将不运回本国。
临行前,我向丈夫、孩子一一话别。我把三个儿女叫到身边,再三叮嘱,如妈妈遇到不幸,你们要奋发努力,实现妈妈的遗愿,做有益于社会的人。
孩子们心情都很沉重,一声不吭。还是小女儿机灵,说:“没事,妈妈总是交好运的。”晚上,我又给孩子们留下一封信,信上说:“这次出行非常危险,妈妈万一出了意外,你们要好好照顾奶奶,安慰爸爸……”
1988年11月,我们登山考察队的队员,在智利最前端的彭塔阿雷纳斯机场,准备换乘国际探险网派出的探险飞机进入南极腹地文森峰时,一位机组人员给我们送来了美国政府的照会。照会说,美国政府非常支持去南极登山探险和科学考察,但去处环境险恶,飞机航程长,要飞行2000公里,11个小时,穿越多风景多冰山的多伦斯海峡,还要横穿气候变化无常的南极半岛,如有不测,本政府对参加这次探险活动人员的生命概不负责,并规定在照会上签字者,方可登机成行。
看过后,我毅然在照会上写下了“金庆民”三个字。我认为,如果在这次考察中,我牺牲了生命,也是非常值得的。
南极腹地十分寒冷,飞机降落在登山大本营,气温下降到-40℃。走出机舱。美国队员的大胡子上全都挂满了冰花,象一个个圣诞老人。帐篷里也不温暖。我们住的单帐篷搭在冰原上,帐篷四壁挂满了冰霜,鸭绒被、羽绒服都结了冰。用特制的高山煤油炉煮冰块,几十分钟也不冒热气。一杯咖啡,喝不到一半就结成了冰,稍不留意,舌头就会沾在勺子上,被扯掉一块皮。巧克力、压缩饼干冻得象鹅卵石一样硬实,难以入口。
11月28日,我们把食物、登山和科学考察的物资装在雪橇上,朝1号营地进军。从大本营到1号营地,相距7.5公里,上升高度为3000米,要爬两个长长的冰坡。暴风雪席卷冰原,冰原上裂缝密布,我们随时有生命危险。我们身背二三十公斤重的食品和登山装备,足穿4公斤重的登山靴,在光滑而坚硬的冰坡上爬行,脚脖子红肿成两大圆团,挪一步都连心地疼。可看到队员们都在奋力拼搏,我忍着钻心的疼痛,咬紧牙关坚持住。
刚到1号营地,天气突然变了脸。狂风大作,大雪纷飞,暴风雪来了。
“快,快砌雪墙,要不帐篷会被掀跑的。”队长喊着,带领大家,把冰踞成一块块,用这冰砖把帐篷围了一圈,象是一座水晶砌成的宫殿,美极了。修好了自己的宫殿。队员们又去帮美国队员搭帐篷。
南极的好天气是极珍贵的,当时只有11月底到12月初的几天了。资料表示,只有在这一短暂的时刻,才有可能进入文森峰地区。登山队员要抓紧时间去攀登文森峰。所以,在进入南极腹地的第三天,我和两名中国战友分开了,他们与美国战友去攀登文森峰,我将独自一人留下来在望无边际的冰雪世界和山峰进行为期四天的科学试察。
“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太危险了!”同伴们不断地喃喃自语。“太危险了,太危险了!”美方队员杰克先生关切地说:“金女士,你一个人行吗?你有没有想到,如果暴风雪来临,帐篷被掀跑,您就……”
高山向导亨利非常细心,他一遍又一遍地教我使用高山煤油炉。“千万不要把油路堵了,堵了就点不着了。”高山宿营、饮食、取暖都离不开它。亨利拿出一包火柴,再三叮嘱:“这包火柴千万别弄湿了,要好好保藏……这儿风太大,千万不能着火,着火就糟了……”
小李、小王更是不放心:“金老师,你千万不能爬太高,等我们回来陪你一起爬。如果滑下去,我们就不能见面了……”
“天气不好时,千万不能离开营地……千万注意不要掉进冰裂缝里,掉下去是没有人来救你的……”
依依送别,依依惜别。
“为了你们的亲人,为了你们的妻子,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我高声喊着:“小心谨慎,祝你们成功!”我目送战友向2号营地走去,一个个消逝在冰雪之中。
我现在一个人留在这儿。
冰原上没有飞鸟、野兽,没有一棵树、一点绿,只有矗立的雪山、冰川,我是这里唯一的生命。我一手握着冰杖,一手拿着冰镐,艰难地行走在冰原上,进行路线地质调查,为了加快科考进程,我每天在400米高上下活动,来回行程7公里,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顾不上喝一口水,吃一块干粮。
“啊,我干了27年的地质,也跑了27年的野外,可从来也没一个人单独留在野外,最少时是3个人。在新疆的戈壁滩上,我们3个人干了半年,当时感到多么苦啊!可是现在,在这地球最南端,远离祖国亲人,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要跑几条剖面。为了便于工作,我要把登山靴脱掉,换上基地靴。基地靴里面是海绵做的,爬起来比较轻便,我把登山靴和冰爪用防雨布盖上,防止下雪弄湿了。
这里,气温很低,一片冰海。但是,熊熊的烈火在我胸中燃烧,强烈的事业心使我坚守在这冰原上,使我去攀登那险峻的冰山,去采集样品,去探索地球最南端地质的奥秘。一个人,能为自己的理想坚持不懈地奋斗,永不停息地去探索那未知的世界,去攀登那一个又一个新高度,难道不是最大的幸福吗?!事业和我同在,亲人和我同在,祖国人民和我同在,我,并不孤单。
和战友分开的第四天,我在一道山脊上,发现了铁矿露头。为了追索铁带,我沿着陡削的山脊行走,仔细地做了地质考察。这是一个20公里长、200米厚的含铁岩系。我欣喜若狂,中国人在南极发现铁矿了!我把一面五星红旗放在矿体上,对着茫茫冰原,大声呼喊:
“祖国啊,为你的女儿骄傲吧!”
我背着沉甸甸的矿石标本,兴奋地返回营地,此时,已是夜里11点了,从早上10点出发,已整整干了13个小时,我没有喝一口水,没有进一口食,艰难地顺着冰坡往下移动,多次从陡崖上摔下来,手被坚硬的岩石划了一道道血口。突然一脚踩空,掉进了冰裂缝,我拼命用冰镐扒住冰块,用力往上拔。因为我知道,此时我的生命已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我的祖国,我要活下去,我要把我的发现奉献给我的祖国。幸好,冰裂缝只有40多厘米宽,背着背包的上身卡在上面。
12月3日凌晨2时,我终于返回了营地。在穿沿冰原返回营地途中,我发现营地那边有两个红点,立即明白是战友们回来了,我使劲地喊:“你们登顶没有!”“5点零2分登上高峰!”“队友李致新大声回答了我。我也告诉他们“今天我发现了大铁矿”。我们三个在冰原上会合,激动地抱成一团,高呼“祖国万岁!”全然忘记了险恶的环境。
回想自己走过的道路,我深深地体会到人生的价值在于奉献,为理想和事业拼搏,才能使短暂的生命具有意义。
(书杰摘自《奋斗者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