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伟 李玉成
1983年5月27日,庄严的人民大会堂接待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培养的首批博士。18名登上学术高峰的莘莘学子荣膺“金冕玉冠”。从此,5000年华夏古国终于诞生了第一代中国博士。
“我下地狱”
同年12月的一天,寒风凛冽,天津大学博士生胡小唐怀揣两万多字的读书报告叩响了导师蔡其恕教授的家门。
胡小唐是我国第一个测试计量技术及仪器专业博士生。为选择攻关课题,确定战略方案,他在浩如烟海的中外文献中“泡”了4个月。现在,他要下决心了。
“情况都摸清了。”胡小唐对导师说:“我想搞激光干涉任意角测量研究。”
胡小唐声音很低,但蔡老还是感到一种沉重的震撼。
建立角度自然基准的努力已经历一个世纪,成为许多科学精英梦寐以求的目标。
联邦德国国家技术物理研究院奋斗30多年,登上了95度的“高峰”,这是世界最先进的水平。
“你只有3年时间,”蔡其恕教授对胡小唐说,“能搞到96度就是了不起的成果!”
胡小唐轻声说:“蔡老,我想与其搞96度,不如用新原理搞全圆周任意角干涉测量系统研究。”
“全圆周——360度?”
“360度——全圆周!”
两代人的目光交融在一起,传达着内心复杂而激动的信息。
“你是祖国第一代博士生,应该……”导师说。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学生说。
于是,他的血液,他的学识,他的角度,他的师长,他的一切都化作了一个圆——天下第一圆!
“奋斗吧!”他自励道:“那一天,中国的月亮将是最圆的。”
胡小唐,3年走完了西方科学家30年未竟的历程,他的“天下第一圆”已成为特别通行证,美国国家标准局特别邀请他去进行科学研究。
智慧之光
柴达木盆地——大戈壁——茫崖。茫茫沙海中,一个身戴“黑五类”枷锁的知识青年在艰难地跋涉、苦斗。有一天,他在沙漠中发现了一种沙丘,形似新月,不管风怎么样吹,它坚持不变形状。其它沙丘都可以被风吹跑,唯这种新月型沙丘就是破坏不了。文革10年,他在沙海中奋斗10年,“沙丘——新月”深深潜映在他的心里。
10年后,他的《沙丘驻涡火焰稳定器设计原理及方法》博士论文成为重大科研成果,获国家发明一等奖。
这位青年叫高歌。
他研究的是喷气发动机加力燃烧室内的火焰稳定器,世界航空史上半个世纪无力解决的难题。
但高歌成功了:受“新月沙丘”的启示。
前人并非没有注意这种沙丘。它也曾引起美国宇航局的重视。1977年,该局委派一位非常著名的沙漠地质学家,要他帮助研究。于是,这位地质学家测量了几十个这样的沙丘,得出结论说,该沙丘的稳定大概与沙粒粗细、比重、成分等有关……美国宇航局看到报告后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放弃了。
高歌也看到了这份报告,他笑了:“同样一个问题,他们没抓出本质,思想方法不对。”
直觉使他另辟蹊径。于是,高歌在导师宁榥教授指导下寻找新方法。
一天晚上,快熄灯了,高歌正刷牙,刷着刷着,突然脑子里一闪念,……一个概念……他扔下牙缸牙刷,飞跑进屋,记了下来。几分钟后,三四种方法的优点合在一起了!几天后,编成了程序。
计算之后,还要分析。
有一段时间,高歌把自己“埋”进了推导“稳定性界限”的问题堆中。
又是晚上,他睡着了。他仿佛看见有一个人向他走来说:“你推导的那个东西虽然复杂,但也只有一个界限。他会吃饭吗?吃太多要撑死,吃太少要饿死,懂吗?你怎么只有一个界限呢?”他一下子惊醒了,赶忙在墙上用手抠了两条道,接着,又呼呼入睡了。第二天早晨,他起床后想:“我昨晚干嘛来着?”忽然看见墙上有个“二”。啊!想起来了:两个准则!任何事物都有两个极端,过犹不及,太不足也不行。哲学上的普遍规律!
高歌,直觉再一次导引他在学术之巅高歌猛进。
卧薪尝胆
人们看到了博士头上那耀眼的“珠冠”,但“蚌病成珠”,飞升天国先须在炼狱苦修。
中国博士苦,中国博士穷,唯精神世界最为富有。
王耀华,农民的后代,仅用14个月的时间,就提前两年完成了博士阶段的学习,研究成果达世界先进水平。
——你每天都怎么过?
——我?读书,写专题报告,钻研艰深的论文,作习题,搞实验,当然也吃饭、洗衣、寄信。我是夜猫子,晚上钻研到午夜……
我们曾有幸看到一位博士同远在异地的妻子的通信:
妻子的信:“我就要临产。我知道你很忙。但你来看我一眼,我精神上就得到安慰了。”
丈夫的信:“我恨不得马上飞到你的身边,尽我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但时间,时间……请你原谅我……”
妻子的信:“你的每一封信,都是一份检讨书……”
丈夫的信:“我相信,你不会怪我无情的。你不会吧……”
孩子就这样呱呱坠地了。
丈夫获得博士学位那天,妻子怀抱没见过爸爸的孩子赶来了。她坐在典礼台前,望着丈夫兴奋而疲惫的脸,泪水簌簌滴落下来。“他需要吃一只鸡了。”她想。于是,没等看到丈夫接受证书的最光彩形象,没有参加对丈夫的欢呼,她提前走出典礼厅,去为丈夫买了一只鸡……
先哲之志
为建设中国第一代博士队伍,迄今为止被审定的3798名博士导师呕心沥血,全都拿出了“看家本领”,甘为中国博士承上启下之人梯。
邹承鲁,中国第一代第一位女博士生徐功巧的指导老师。他为学生选的论文题目居然是自己在1975年的新发现——《新荧光团》。
高风亮节都不足以描述这位导师对学生的一片诚心。
1975年,“四害”横行。邹承鲁的酶学研究组,房子被侵占,仪器残缺不全,要什么没什么,逼得这位剑桥大学毕业的著名生化学家和他的同事们,象提篮叫卖的小贩那样,挎着装试管的小筐,跑遍有关单位的实验室去借用仪器。就是在打游击的情况下,他们发现了新荧光团。这一发现引起国际生物学界的重视。
在科技领域,发现问题往往比解决问题更伟大。这样伟大的发现,导师居然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自己的学生。
“如果没有新荧光团的发现就没有我的博士论文!”徐功巧感激地说。她知道最困难的工作已经由邹承鲁、练永宁、何燕生……许多比她高强的人做了。她是站在导师们的肩头上走向成功的。
但也有的时候,导师的题目却被学生推翻。
一位博士生的导师已经80岁了,他为自己生前能带上博士,自己终生为之奋斗的学科领域有了后人而由衷欣喜。老人不顾年迈体衰,跑图书馆,泡资料室,为学生准备了他十分得意的课题。但学生在检索资料后却认为:沿导师准备的题目走,即使有进展,也达不到国际水平。他想推翻导师的题目,开辟新的科研战场。
他后来对记者说:“我犹疑好久,不敢对导师讲我的主张。导师80高龄了,大权威,我真怕……”
但他还是对导师讲了。“讲时,我的心都在颤抖。”
导师静静地听着,想着。学生讲完以后,导师又想了好久。
“你是对的。”老人对他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忽然发现学生早已涨得通红的脸,老人又说道:
“不要顾及我是权威就牺牲真理。为了国家,我这张老脸算不了什么。科学……科学就是这样子!”
(原载《中国青年报》小马晓章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