蚯蚓——一种令我奇怪得吃惊的蠕形动物。
也许由于我的孤陋寡闻,我原先只知蚯蚓有个别名叫“曲蟮”。后来才知道,它还另有尊号被存档载入《辞海》:蚯蚓,通称“地龙”…
龙乃神化动物,腾云驾雾,本事通天,连中国历史上的皇帝老子也争当它的子孙。而栖身寸土之下,与穴居的蛇蚁之类尚且相形见绌的曲曲小蚓,不知攀上了哪门子亲戚,竟然龙袍加身,道貌岸然地做起地下皇帝来了。按说,蚯蚓既受赐封,就该争气改变面貌,加速进化,起码应生出一副锋利的前爪,做些龙腾的动作,方不有负众望,可是它没有。它在“地龙”的美谓中陶醉了,躺在窄小阴湿的“龙宫”中满足了。它甚至未曾想过像灵蛇或勤快的蚂蚁那样,钻出穴窟看看日新月异的地上世界,沐浴一番开明的阳光。
蚯蚓惧怕阳光,这种奇怪的生活习性使人捉摸不透。万物生长靠太阳的原理,似乎对它并不适用。它能在暗无天日的土壤中生存、繁衍,交头接耳,“唧唧”低鸣。当翻动的泥土把它掀出地表,给以享受日光浴和活动公开的良机时,它却慌慌张张、贼头贼脑地钻进土里躲避了。为何这般不识抬举?又为何这般不识时务?难道不怕在运行的地壳中窒息、灭亡?不!它并不担心灭亡,也不曾忧虑在生物进化的激烈竞争中受到淘汰。它具有奇特的再生功能,脑袋掉了能再长出一个,尾巴断了能再生出一截,对外来挑战完全可以不屑一顾。这使它淡薄了危机感,退化了竟争活力,滋长了蜷曲一团的惰性。十足的惰性又演化成一种遗传基因,延续不断,成了蚯蚓家族的世袭性格。
我对奇怪的蚯蚓百思不得其解,连做梦都在寻求它之所以能够超脱现实的答案。恍惚中,一座古老的都城展现面前,城楼上“地龙国”三个篆体大字格外显眼。我正欲进城一赏异国风情,门卫兜了半天圈子才厉声喝斥:“看你走路的架势,全无我‘地龙国姿态,不许入内!”我只得遵照规矩曲身顺着歪门斜道爬入,尽情领略奥妙无比的蚯蚓文化:弯弯曲曲的道路,歪歪扭扭的建筑,身子扭曲成S形的国礼,越拐弯抹角越够水平的演说,环节多多益善的办事效率,不得直行必得绕过曲曲九十九道弯儿的交通规则,竞技场上各种扭曲表演大奖赛…经受了一番蚯蚓文化的熏陶,出境时我竟失去了筋骨脊梁,连走路也挺不起腰了。我惊叫一声醒来,方知文化浸彻的厉害。
哎呀呀——不思进化的自命不凡,怕见天日的地下谋生、奇异再生功能所延续的经久不衰的惰性,故生曲折的自我为难和不愿勇往直前的怯懦,这些构成蚯蚓文化的要素,不就是滋生奇怪现象的土壤吗?
热切思盼发展的人类啊,须和“蚯蚓文化”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