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民“造神运动”

1989-08-24 05:50高光奇
中国青年 1989年8期
关键词:神童早教实验班

高光奇

事到如今,当李守民光荣而又美妙的梦想眼看着将要被无情的现实击个粉碎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两年前那个在他心中几乎比任何季节都要漫长的6月。

就在那个漫长的6月的漫长的下午,正而立之年的他把一份近乎《独立宣言》似的报告果敢地塞到了上司的手中。毫不客气地说,这是一份“造神宣言”,因为李守民向社会宣布,他要辞去太原钢铁公司二中教导处副主任兼团委书记的职务,到幼儿园当一名男阿姨,把那里的孩子一个个都培养成神童,志向已定,决无戏言。

可以想见,这一破天荒的举动在那块被黄河亘古浸蚀的黄土高坡上所引起的震撼,决不亚于当年满脸络腮胡子的梅尔加德斯把磁铁带进马孔多镇时的轰动。

“是一个疯子。”有人说。人们开始用异样的目光来注视这头其貌不扬的“怪兽”了。

领导直言相告: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凭冲动和热情办事,要知道,你在学校里可是前途无量啊……

亲属、朋友的劝说队伍挤满了他简陋的小屋:你真是自讨苦吃。你现在是副主任,又深得领导器重,再等一等房子和党票就都到手了。去幼儿园,且不说要少拿十几二十元钱,就是这看孩子的活,拉屎拉尿的,你个大男人能干得了?幼儿园的人想跳都跳不出来,你却偏要往里钻,真是邪门儿了。

然而,一切劝阻都无济于事,他钻的就是这个邪门。他并非没考虑自己此举的成败得失,相反,他是一个非常实际的人。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脑海中那魔鬼般时时折磨着他的巨大诱惑,他永远也无法赶走它,而只有牢牢地抓住,否则他的灵魂将不得安宁,因为他深知,那个诱惑已经成了他的世界的全部。

从一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踏上的是一条炼狱之路。

造就一大批神童。这个想法,在李守民的心海里生长了整整10年。

10年前,当李守民还在中条山下一个小山村里当民办教师时,这个梦想就已萌生。但那时,他并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去培养和塑造神童。1977年,江西13岁的少年宁波考上大学的事迹材料公布后,李守民如梦初醒。从此,他便确定了自己的目标。在太原师专读书期间,他大量收集和研究国内外有关幼儿早期教育的资料和成果。同学们发现,这个生活上的吝啬鬼,在书店买早教资料时大把扔钱的神态俨然像个阔佬。

妻子是最早看见李守民那个梦想的人。

妻子怀孕后,李守民便着手进行他的宏伟的实验。实验首先从胎教开始。他亲自为妻子制定有助胎儿生长发育的食谱,同时每天让妻子听音乐、听故事。

1985年10月,孩子出生了。他为女儿起名李卓,决心把她培养成一个卓越的儿童。李守民和妻子为女儿的早期教育实验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并在计划上郑重签上了夫妻双方的名字,仿佛是签署一项严肃的条约和法令。

经过14个月的培养和训练,小李卓进步很快,能认识40多种物品、100多种图片,能区分三角形、圆形、正方形,能辨别“红色”和“绿色”,会说简单的词语,能听懂100个词汇,认识近200个汉字。

小李卓轰动了整个太原城。李守民培养的第一个神童,就这样诞生在这片板结的土地上。

实验的成功,使李守民感到了梦想的力量,他觉得自己正在向某一光点靠近。

那光点,是生命的意义和内涵。一个神童不是李守民的目标,他要造就的是一批神童、一代神童。他盘算着属于自己的这几十年光阴,该如何在历史的长卷中写出光荣的一章。他要用自己的行动向那些怀疑和反对早教实验的人大声呐喊:神童是可以塑造的。

一场“造神运动”开始了。

古川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使劲打量着面前这位瘦弱青年。

相貌太平常了。每当他开口讲话时,那双可以说没有半点神采的眼睛长久地盯着一个地方不动,甚至稍一激动还伴有短暂的语结。“打死我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人也能培养出什么神童。”日本早教专家古川先生心想。

然而,当李守民将自己培养李卓的经过和感受介绍完,并从理论上阐述了自己关于早教的观点后,古川先生才真正发觉自己对人的那套判断完全错了。尤其是当他亲自对小李卓进行考试测验后,他震惊了。

从古川先生那里,李守民了解到,日本的早教工作是从60年代末开始的,成立了以索尼公司董事长井深大为名誉会长的日本幼儿教育协会,每年投资数百万日元,在全国印发各种早教教材,组织早教学者在全国各地巡回讲学,并出现了一批“创才学园”和“幼儿私塾”等名牌幼儿园,培养的幼儿平均智商高达140以上,也就是说达到了有贡献的科研人员所具有的水平。

听完古川的介绍,李守民很兴奋、激动,同时,也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沉重,仿佛自己失落了什么。日本的早教工作比我们早开展了18年!18年,对于一个人来说似乎算不上什么,但对于我们这个素质不高的民族来说,却是个可怕的数字。它意味着在未来的竞争中,我们要比人家落后以18为基数的平方或立方的数字。

中国有名牌大学名牌中学名牌小学,偏偏没有名牌幼儿园,甚至如今连一所研究早教工作的全国性机构都没有。早教工作成了被人们遗忘的角落,几乎处于零的状态,这怎能不令人悲哀。

李守民的心在隐隐作痛,在流血!

经过了几个月的思考,他终于作出了辞职去干早教工作的决定。这个决心下得不容易,李守民也知道,他这一辈子没有多少机会和勇气面对这样的时刻了。

可就在他闭眼跺脚地下完决心辞了职以后才发现,竟然没有一个部门和幼儿园接受他。

他四处奔波,到处宣传早教理论,向上级部门写建议书,写自荐信,遭到的却是婉转的推托。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科教仪器供应站,愿意给他投资,但又告吹了。因为人家经过核算发现这个买卖很难盈利。早教工作是个投资的买卖,不会直接变成“孔方兄”,在拜金主义的今天,谁愿掏钱去干这种馊事?

李守民陷入困境。他在苦苦寻觅,难道世上就找不到理解自己的知音?

太钢二中的原校长马瑞乾同志听说李守民的情况后,主动为他出谋划策,并向太钢公司主管文教的副经理梁承哲作了汇报。梁副经理与其他同志研究决定:太钢成立全国第一家企业早期教育实验班。

李守民辛辛苦苦半年的游说,总算有了眉目。

他高兴得简直有点忘乎所以了,真恨不得能捣碎几块商店的玻璃窗过过瘾。

当有的人拼命拨响自己的小算盘的时候,李守民却向人们拨响了拼搏的琴弦。

1988年春节刚过,李守民便匆匆启程,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在北京,他先后走访了国家教委初教司、中科院超常儿童研究所、北京八中、北师大幼儿园等十几个部门,请教了几十名专家学者,每天往返达百余里路程,饿了就吃点干硬干硬的方便面。当他得知天津和平保育院和卫生局有一些早教资料,他不假思索地登上了开往天津的汽车。到了卫生局,人家告诉他,早教方面的资料已经卖完了。

李守民不甘心,又翻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苦苦说明自己在早教方面的追求,卫生局的同志被他的虔诚深深打动了。他们查遍库房所有角落,花了近1个小时,找到了几套资料,李守民买下了全部资料。直到他上了天津至北京的长途汽车,他才发现自己口袋里仅剩下5元钱了,而汽车票价是6元。他试图将几斤粮票抵钱,但售票员说什么也不行。最后,售票员出了个主意:交5元钱可以,但不给报销的车票。

经过多方面的准备,1988年3月28日,太钢儿童早期教育实验班终于正式开学了。

李守民是否已逃离了困境,傲然地站在他那片梦土上了?事实上,他陷入了一个更大的困境中,他的那片梦土也依然在遥远的地平线之外。

李守民的教学观点实际是对传统幼儿教育方法的反叛。他主张从幼儿开始培养阅读能力,以大幅度提高幼儿的智力水平,美国、日本、法国的许多早教专家的实验已经证实了这样做的良好效果。然而幼儿园更多的人反对李守民的这种观点,认为让幼儿自然发展就行了,不需要培养阅读能力。他们甚至认为李守民是一个对儿童很“残忍”的家伙。他的教学方法让很多人感到不舒服,不顺眼。

实验班共有8个月至2.5岁的幼儿20名。由于年龄上的差异很大,组织教学工作十分困难。对此,李守民提出了重新调整的方案。调整后的实验班招收了2.5岁至3岁的孩子20名。

李守民发现,光靠幼儿教师的努力还远远不够,于是他每周讲一次家庭早期教育方法课,提高家长的素质。他把几乎所有的时间和心血,都扑在了实验班上,人渐渐消瘦了。令他高兴的是,调整后的实验班士气大振,经过短短3个月培养,20名幼儿中,有18名基本掌握了幼儿园小班一年级所学知识与技能,每个幼儿识字120多个,能阅读北师大实验幼儿园编写的《娃娃识字》第一册的全部内容,还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英语单词与会话。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成果啊,假如按这样的状况发展,是会按原订计划完成各项实验项目的。

可是,各种矛盾纠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李守民对实验班老师进行必要调整,有人就说他不团结同志,打击教师积极性,目中无人;

李守民经常向领导汇报一些实验情况,有人便说他是到领导那里告状,以便向上爬。

尽管如此,李守民还是和其他老师一起,利用寒假加班编写教材,准备开学后使实验班的工作更上一层楼。没想到,这时班上的阿姨与李守民发生争执,在没有交接实验班工作情况下,被批准休息,实验班第3次没有了阿姨,工作陷入瘫痪。许多不明真相的人开始指责李守民。

李守民有口难辩,他无法再冷静下去。他向上级部门提出:限期配备阿姨,否则实验无法进行。就在这时,李守民被突然宣布调离实验班。

李守民被这突如其来的调离令打懵了。

泪水,流过一个男人刚毅的脸庞。

李守民捧着刚刚出版的、用心血写成的7万余字关于早教的书《优育篇》,失声痛哭。为了早教工作,为了培养一大批神童,他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写下了十几万字笔记,编写了一本早教教材,发表了数篇论文。正当成功的大门向他渐渐敝开之时,他这些年来苦苦追寻的事业竟在一夜之间失败了。他想不通,为什么在中国干一件事这么难。

他重新回顾了自己走过的那段极不平坦的路,他有几次甚至站在自己的反面试图努力说服自己承认失败改“邪”归正,然而他却不能,因为那样等于要他的命。

要想改变他的目标谈何容易。他已经尝到了甜头,也看到了希望。他的女儿李卓,一个3岁半的孩子,在他的亲手培养下,如今已成了公认的神童,不仅会唱歌、跳舞、讲故事,会做10以内加减法,而且还能认识3000个汉字,并已阅读完了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和《幼儿文学宝库》、《365夜故事》等儿童读物100多本,智商高达140(大学生的智商一般是120)。他的目标就是让更多的孩子都能像李卓这样,使我们民族的文化素质能在短时期内有一个大幅度提高。可为什么这样一件好事偏偏干不成呢?是不是中华民族的素质已经很高了?是不是我们的国家不需要这样一代神童?为这样的事业献身难道错了吗?

滚滚响着的黄河涛声,你能不能给这个高原的儿子一个真诚的回答?

李守民并没有绝望。他早有失败的准备,他认为这只是他那炼狱人生的开头。

而今,他依然在四处奔走,到处呼吁,向全国各地发信求援。他相信,中国这块土地上总能找到他的神童试验田。

OK!李守民!

0K!“造神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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