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市”的新闻特写

1989-08-24 05:50
中国青年 1989年11期
关键词:曲阳人贩子妇女

河北省曲阳县穷。

即便改革开放给曲阳带来了新的致富契机,即便巍巍太行山给曲阳提供了用不尽的石雕石刻原料,即便老天长眼风调雨顺小麦丰收,曲阳县依然是穷。

曲阳不通火车,交通落后,乡镇企业寥若晨星。人多地少,经济来源狭窄,使全县人均年收入400元左右,实实在在地处在贫困行列。

正是因为穷,曲阳县的女孩子,大凡能够远嫁他乡的都梦幻成真了。而留下的是曲阳数以万计的光棍男人。

然而,贫穷并没有泯灭曲阳人求偶的本性。曲阳在没有充分发展商品经济的前提下却充分发展了贩卖女人市场,曲阳人用牙缝中抠出来的票子买来了数以千计的外地女人。一个小小的曲阳县,竟在几年之内,发展了几十个贩卖妇女的“重点村”,“专业村”,上百个贩卖妇女的“专业户”,1500余人的人贩子,买来外地女人4000多。

他们原本是老实的农民,只是为了增加收入,才干起了伤天害理的贩人勾当,不顾法律而铤而走险。这既是道德的悲哀也是法律的悲哀

人贩子的犯罪动机是什么?

人贩子陈二敏和张铁链的交代令人浮想连翩。

去年,曲阳县南镇乡北镇村28岁农民陈二敏带领民工到山西榆次承包建房。由于不会经营管理,包工头陈二敏一年赔了6000元钱。春节到了,看到别人纷纷购买年货,自己却两手空空,心里万分焦急。

“干什么能赚钱呢?”

邻居韩良好来了,帮他出主意。韩说:“村里有七八十人贩卖妇女都发了财,这是无本生意,咱们也去干吧!”陈二敏苦苦思索,终于下了决心:“奶奶的,捞一把再说。”于是,他充当了二道人贩子,专门在石家庄火车站接一道人贩子贩来的妇女,然后领回曲阳农村,转手卖给娶不上媳妇的光棍男人。这贩人的生意居然绝对赢利,4个月时间,他就做成了5笔贩人生意,获利千余元。

开始,陈二敏并不感到害怕。他觉得自己只是在牵线搭桥,成人之好,做的是月下老人。后来得知贩人犯法,想想就心惊肉跳,思前想后,只得跑到公安局投案自首。

东邸乡西邸村村民张铁链今年35岁,妻子是用妹妹换亲换来的,居然一连生了3个女儿,超计划生育两个。全家5口人只种了四亩三分责任田。钱对他来说不仅意味着房子,还意味着要填五张嘴巴的口粮。

今年3月份,同村的张新潮来找他:“铁链,快过年了,咱们也去挣点钱吧。咱村贩女人的很多,都发了财,我们也去捞一把。”

1月5日,他们来到保定火车站,遇上了本村的田开勋、李锁成、田胖蛋,于是就发生了“一·五”绑架拐卖案。

这一天,湖北农民王拐发带着17岁的女儿王正翠、24岁的外甥陈义民和14岁的外甥女陈新秀到河北探亲。他们人生地不熟,下了火车就不知东南西北。曲阳县灵山乡的两个人贩子便盯上了他们,接着,张铁链等五人便合了股,七个人贩子热情地带着王拐发一行四人去河间县“看亲戚”。他们租了三辆车将王拐发一家拉到新乐县南大岳庙村的一处果园里。

此时,天空灰蒙蒙的,纷纷扬扬下起了雪。七个人贩子凑了400元钱打发了司机。又用拖拉机将王拐发四人拉到田开勋家关了起来。

任凭王拐发和两个女孩子苦苦哀求,七个人贩子非但不放人,还将王拐发打成重伤,并将王拐发和其外甥陈义民反绑双手,堵上嘴巴,用麻袋套头扔到拖拉机上,拉到很远的地方扔掉。

尔后,他们便把陈新秀和王正翠卖到了唐县连庄乡的东家村和东秀村,获利5700元。

因不忍看到老头和女孩遭受毒打的场面,张铁链提出不干了。他没分到钱,反而赔了80元车费。

案发后,张铁链躲出去好多天不敢回家,妻子哭着说:“当时不让你干你非干,缺德哩!”

中国自奴隶社会起,就形成了男尊女卑传统,从掠夺婚姻到买卖婚姻到自由婚姻是社会一大进步,拐卖婚姻无疑是人性的退化

拐卖就意味着反抗。而反抗又意味着迫害。

贵州女青年肖礼玉,今年19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她被人贩子卖到曲阳。肖礼玉极力反抗,以死抗争。

丧心病狂的人贩子先用乙醚把肖礼玉麻醉,然后从头顶上钉入一根二寸半的铁钉。也许是生命的顽强,肖礼玉竟没死,只是变得又呆又痴,嘴巴不能说话。于是,她被卖来卖去,成了地地道道的商品。只是后来获救后,送到石家庄,经医院手术取出那根头顶上的铁钉,才恢复了正常,逃出了苦海。

四川省长宁县赵道莲被人贩子卖到白山村,同个陌生的男人“结婚”。她痛不欲生,以泪洗面,瞧空便想跑,其结果是跑一次抓回来一次,痛打一次。最后一次终于跑了,跑到了河里,投水自杀了。

赵道莲的命运有点像《家》中的鸣凤。

自杀对于被拐卖的女人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对于大多数被人贩子拐卖的女人,活着比死还难受。在曲阳县,有一个小女孩刚刚13岁,就被人贩子卖给一位35岁的大汉为妻,幼小的身心受到极大的摧残,保定市公安局在侦破“一·五”绑架案时发现了她。公安干警看到这个小姑娘呆呆痴痴,一手提着裤子,手拉着35岁男人的衣襟,走路如同掉了胯骨的小狗,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个个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在一家个体旅店里,临时收容了7名被解救的妇女。她们在旅店墙壁上,歪歪斜斜地写下了几首打油诗,道出了被拐卖被摧残的凄苦心声:

诗一:

春天的花朵真可爱,

可惜春天不常在。

春天如同河中水,

流去永远不回来。

诗二:

人生在世多忧愁,

青春年华白了头。

千难万难天天盼,

跳出苦海见日头。

诗三:

苦难悲绝思故乡,

归乡道路万里长。

被拐女儿心肉惊,

何日能见,我爹娘。

这几首诗虽系俚语村言,却是成千上万个被拐卖妇女的悲痛写照。

商品经济的发展在为一些农村妇女带来了改变自己命运的原始冲动和机会,同时等待着她们的也有陷阱

还是那家个体旅店,7名被拐卖的妇女诉说着各自被拐卖的原因:招工、招生、恋爱、做生意,全部的黑色诱惑。

14岁的杨自丽家住湖南怀化市,父母离异,她从小便跟奶奶一起生活,小学毕业后没考取中学,便想在社会上做点事,自食其力。

一天,她与一个小伙伴在一家饭店里弄耍时,饭店进来两个男青年,他们问她想不想出去做生意,到大城市去挣大钱。天真的杨自丽便信以为真,没同奶奶打招呼就跟两个男青年走了。一行人先到了杭州,接着又逛了上海,游山玩水,杨自丽觉得外面的世界真自在。

抵达保定后,两个男青年叫了辆出租车,拉着杨自丽来到曲阳县境内。半路上,出租车司机对两男青年说:“你们马上交车钱,少一分也不行。我知道你们是人贩子,不交车钱就送你们去公安局。”两个人贩子身无分文,撒腿就跑。杨自丽这时才恍然大悟。

24岁的杨翠兰和别人不同。她原本是为了寻找真正的爱情出走的。她是贵阳卷烟厂临时工,每月能挣80元工资。她一心指望找个才貌双全的男人,相亲相爱一辈子。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一个自称叫王强的小伙子。小伙子大眼睛,双眼皮,一表人才。没几天,杨翠兰便堕入了情网。王强说:“咱们去保定一趟吧,那儿能做生意,赚大钱。”杨翠兰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了。

一天晚上,他们来到了曲阳县境内,正碰上一村干部在浇水。村干部询问:“你们是干什么的?”王强作贼心虚,丢下杨翠兰跑了。杨翠兰被人送到了派出所。

但杨翠兰还是不相信王强是个人贩子。

孩子都快20岁的王艳家住吉林省四平市,在家经营小商品,因发财心切,糊里糊涂跟一个外地人到保定做饲料生意。那个人贩子将她带到一个40多岁的男人家住了一夜溜了。王艳也要走,那40岁的男人恶狠狠地说:“你往哪里走?我1000元钱买你,你得和我过日子!”王艳此时才如梦方醒:让人给卖了。幸运的是第二天进县城买东西,她跑到一位公安干警身边求救才得以跑出来。

比起那些装进笼子、放在地窖里按质作价的女人,比起那些被人贩子强奸、轮奸后卖掉的女人,比起那些被买主打得遍体鳞伤的女人,她们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者。

法律的篱笆是靠人编织的,法律能否约束人的恶行,除了强制就是理性。在文明不发达的农村,前者更为重要

曲阳县之所以成为人贩子根据地,至少有如下几条原因:

基层政权瘫痪。拐卖妇女,无论是经过一道贩子的“批发”还是二道贩子的“零售”,最终都要落到乡里、村里。按理,基层政权机构应该制止这种野蛮的交易。曲阳县之所以形成了贩卖人口的“重点村”、“专业村”、“专业户”,重要原因就是许多村委会、村党支部对此不闻不问,有的村干部甚至还参与了倒卖妇女活动。东邸乡西邸村党支部书记的儿子就是一个人贩子。今年初,曲阳县“打拐办”到程东旺乡田家庄去抓人贩子,村干部居然四次提供假情报,使公安干警四次扑空。

法制观念淡薄。活生生的现实告诉人们,这些年在农村搞的所谓“普法教育”有些是欺人之谈,根本没有落到实处。许多农民仍然认定,花钱买媳妇是天经地义的事。2月20日,曲阳县公安局去北养马乡岸下村解救被拐卖的越南妇女时,许多村民手持砍刀、铁锨,要同公安人员决一死战。

以罚代法。由于法律不健全,对人贩子的惩处不力,往往抓住了人贩子只是罚款了事。这样就形成了恶性循环,人贩子没有犯罪意识,罚了款更加变本加厉,贩卖更多的妇女。

舆论揭露不力。拐卖、贩卖妇女这种野蛮的犯罪,应该利用舆论,动员社会力量去打击。舆论揭露不力,结果养痈遗患,使人贩子的罪恶得不到充分抨击,妇女没有应有的警惕。

打击不力。拐卖妇女的一大特点是内外勾结,犯罪分子流动性大。但有些地方存在着严重的“地方保护主义”,对前来解救的外地人员配合不力,有些地方甚至消极应付。

但愿这人世间的罪恶早日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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