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与桔红

1988-11-01 03:16胡新杰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8年10期
关键词:文化局校徽大楼

胡新杰

我又见到了她。

滑雪衫牛仔裤长统靴,依然是学生打扮。

“回来过年吗?从哪里来?”我知道她已大学毕业。

“还是山大。”她的嘴角爬上一丝微笑。

“留校了?”

“不。还是学生。”她的笑意更浓了。

那么,是研究生了。我有点惊奇,不由得重新仔细地打量她。

“怎么没戴校徽?”我想起一件往事。

她的笑意没了。也许,她品味出了我问话里的涵义?

在她身后,是一座刚竣工的大楼。

那个夏天的傍晚,那一抹撩人的落霞,在她的第一个暑假。这里还是一个窄窄的人来人往的巷口。

也是这样站着。红字白底的校徽显眼地别在她丰满的胸前。

她向我谈起了山大的树山大的花园草坪,谈起了她的老师她的同学她的舞会她的沙龙,谈起了中外著名学者的讲座和高鼻梁留学生的邋遢……

他的胸挺着头昂着嘴角挂着笑眼睛闪着光,不时地扭转身体和来往的一个一个熟人打招呼。人们满含羡慕之情的目光里,她感了一种优越,她的虚荣心得到了补偿。

这也难怪。

十八岁时。在人们的眼里,她还是一只漂亮的丑小鸭。小学毕业后,她欢欢喜喜地进了地区文化局办的文艺班。那是一个让少男少女迷恋的地方,唱歌、跳舞、练功、演出……异性的一个微笑能引起一串多情的联想,台下一阵掌声能唤起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谁知,四年令人陶醉的生活换来的是无法排解的懊丧。没有歌舞团,宣传队改成了专业剧团。优雅的舞姿成了夜深入静时的回忆。她感到自己实实在在地被人耽误了。八○年,一个只有相当于初中文凭的文化局小职员,还能有什么样的境遇和前途呢?于是,好心人便在她的面前有意无意地透露着这样的信息:你看××怎么样呵?

科局长的儿媳,轻松无聊的工作,舒适安逸的生活,庸庸碌碌的一生,多少象她这样的姑娘走过的路,又摆到了她的面前。毕竟,她还有一张漂亮的脸蛋。

“真让人恶心。我就这么不值钱?”后来,她对我说。在这司空见惯的关心里,她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屈辱。没有知识就没有地位就没有独立的人格。撕破人们对自己平庸的认定只有跳出平庸。可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能力。

“不过,我倒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他和我在一楼办公,是我理想中的白马王子。他聪明,有才华,长得也帅。有一次,他有事到我们办公室里来,仿佛无意地问我:‘你在读什么书?那是一本日语教材。他翻了翻,说,‘你的日话程度可以了,为什么不去考大学呢!外语专业还不加试数学,政治、历史、地理、就那么几本书,其实只是个背的功夫。说话时,他的眼睛望着我,很亮,笑眯眯的,这话是他说的!你能理解,这样的人,这样的话,对处在那样一种环境中的少女的份量嘛?”

被逼到悬崖边,她突然感到了豁然开朗的愉悦。窗户纸捅破了,一切都这么简单。她找到了前进的最佳角度,义无反顾,剩下的只有毅力和汗水了。于是她进了一家业余补习班,于是她的小屋里的灯光天天亮到子夜,于是机关里飘出了关于她走起路来目不斜视嘴里念念有词象是神经有毛病的传言。

哀兵必胜。只一年,她成功了。

“山大!真是喜出望外。”她说。

她戴上了令人羡慕的校徽,放假回到家也不舍得摘下来。那白底红字的牌牌,是炫耀,还是示威?

她跳出了平庸却跌进了虚荣。

现在,当那枚小巧而夺目的牌牌由纯白变成桔红,她反而不戴了,“不喜欢”了。

“最佳角度的选择,正确方法的运用和锲而不舍的追求,的确为我赢得了宝贵的机会。但考上大学并不表明已经完全掌握了大学以前的基础知识。大学里紧张的专业课学习使我不能很好地补习中学阶段的缺课,成了研究生后,更加感到底气的不足。我感到了一种危机,一种压力,我不敢松懈。”

她成熟多了。她已不再过多地注意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外部形象,为虚名的得失而苦恼呕气,而是更多地开掘自己的思想内涵,着力于事业的追求。她正在和导师合译一本书,已经列入出版社的计划了。她站到了一个新的起跑线上。

然而,变化从何而来?

“当初我追求知识多半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和形象。而知识却改变和完善了我的思想和品格,把我送上了更高一级的人生阶梯。在事业的追求上,我还刚刚起步,仅仅在一片空白上涂上一层桔红,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

“还记得那个巷口和那个夏日的黄昏吗?”我问。

“哪个?”她悟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她回身望着那幢新竣工的大楼,若有所思地说道:“记得。不过,它已经消失了。”

说完,她向我调皮地一笑。

昔日的巷子已经不存在了,巷口就在这座大楼的下面。

往事如烟。

“是呵,一切都变了。”

我不由得感慨地说。

(摘自《山东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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