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条毛毯

〈美〉弗洛伊德·贝尔　秋　海

彼蒂万没有料到爸爸会这样做——将祖父送走。他本来一直不相信爸爸会做出这种事。

眼前的这条毛毯是那天爸爸为祖父买的，明天一早祖父就将带着它离开了。今晚是他们最后在一起。爸爸不在家，他去看他的未婚妻了。他要到很晚才能回来。彼蒂和祖父可以坐在一起聊个够。

九月的夜晚天气佼好，一轮明月高悬在山谷的上空。他们洗完晚餐的盘碟后，便把坐椅搬到游廊上，“我去屋里拿小提琴，”老人说，“为你拉几首老曲子。”可祖父拿出来的不是提琴，而是那条毛毯。这是一条很大的红色带黑条纹的双人毯子。

“看，这毯子多漂亮!”老人说，同时把毛毯平盖在膝盖上。“你父亲的心眼真好，给他老子买这样一条毛毯带走。这毯子价钱不低呢。瞧瞧它的毛色!冬天夜里盖着它一定很暖和。难得看见有这么好的毛毯!”

祖父总是这样说。他想使令人忧伤的事变得轻松。他一直违心地说他乐意去住政府营造的那座高大的石砖公寓。那儿有许多其他老人可以同他做伴，想要的东西应有尽有……可在父亲把毛毯带回家的那天晚上之前，彼蒂一直没有料到父亲真的会这样做。

“是的，这条毯子的确很漂亮，”彼蒂边说边站起身，朝屋里走去。他是不爱流泪的男孩，再说，他已经大了，不该哭了。他进屋里是为了取祖父的提琴。

老人接过提琴，站起身，毯子滑落到地板上。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祖父把弦调好，说:“我给你拉一首你喜欢的曲子。”

空中高悬着银白色的月亮，一股柔风在山谷底嬉戏。彼蒂将再也听不到祖父今晚这样拉琴了。父亲要搬到新房子去，离开这里也好。以后遇到晴朗的夜晚，彼蒂绝不想再坐在这座游廊上了，因为身边没有了祖父。

琴声变了。“拉一支欢快的曲子”。彼蒂坐在那里，眺望着山谷。爸爸准备娶那个女人。是的，那个女人会亲他，奉承他，说她一定努力做他的好妈妈，还有其他诸如此类的话……他身子痛苦地一扭，坐椅吱吱作响。

琴声突然停了。祖父说:“不跳舞，这支曲子没什么好听的。”他又说:“你爸要娶一个好姑娘，有那么一个漂亮妻子，他会变得年轻起来。我这么个老家伙跟他们住在一起，碍手碍脚地不象话。我再唠叼身上的病痛，他们该更厌烦我了!何况他们还要生孩子，我可受不了婴儿整日没完没了地哭闹。我离开这里是最好的办法。我再拉一两个曲子，然后咱们就去睡觉。明天一早我收拾好漂亮的毛毯就走了。这支曲子你想不想听?有点伤感，不过这样的夜晚听这种曲子再好不过了。”

他们没有听到有两个人沿着山谷小道朝房子走来。爸爸的一只手臂挽住那个女人的腰，那个姑娘的脸蛋瓷实而发亮，象个洋娃娃。祖父拉错了一个音符，停了下来。爸爸没说话，那女人走上前，甜甜地对祖父说:“明天早上我来不了，所以我今晚过来跟你告别。”

“谢谢你，”祖父说，同时垂下了双眼。他看到了落在地上的毛毯，便弯腰拾起来。“你想看看这条毛毯吗?”他窘迫地说，“这是我儿子为我送行而买的最漂亮的毛毯!”

“不错。”她说，“这毯子真漂亮。”她用手摸摸毯子毛，然后又吃惊地重复说:“这毯子真漂亮——的确漂亮!”她转过身，对爸爸冷冷地说:“这条毯子值不少钱呢。”

爸爸清了清嗓子，辩解地说:“我想让他得到最好的……”

那姑娘站在原地，仍盯住毛毯。“还是双人的，”她说，似在埋怨爸爸。

“是的，”祖父说，“是双人的——一个老人离开家，有这样的毛毯是再好不过了。”

孩子突然朝屋里跑去。他要找一样东西。他听得到那女子责备父亲的声音，父亲的慢性子有些生气了。然后她怒冲冲地走了……彼蒂出来时，她转过头又大声说:“不管怎么说，他用不着使一条双人毛毯!”说罢便朝山谷的小道跑去。

爸爸望着她的背影，似乎不知怎么办才好。

“噢，她说的对，”孩子冷漠地说。“爸，给你”——他举起一把剪刀。“把毯子剪成两半。”

两个大人都惊讶地盯着孩子。“把它剪成两半，听到吗，爸!”孩子喊道。“把另一半收藏好。”

“这个主意倒不错，”祖父轻声说。“反正我用不着这么大的毯子。”

“对，”孩子厉声说，“一条单人毯子对一个离家的老人已经足够了。我们把那一半留起来，爸，将来有用处。”

“我说，你在说些什么?”爸爸问。

“我是说，”孩子慢慢地说，“将来等你老了，我也把你——送走，那半截毯子就是送给你的礼物，爸。”

三人都沉默下来。爸爸走到祖父跟前，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然而祖父明白了他的心情，他伸出一只手，放在爸爸的肩头上。彼蒂听到祖父轻声说:“没关系，孩子——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这时彼蒂哭了。

接着祖父和父亲也流出了眼泪。

(插图:崔友利)